二十七，午時。

　　安排完扶柳堡的兵丁，沈欽才自城東回城。一夜未眠，凌晨趕回，沈欽雖很疲累，卻也不得不到武德殿前當值。按道理，才升職幾日便遲到，至少也要吃個掛落。

　　只是不知為何，侯景今日並不在武德殿，連籌劃已久的太子登基都停下了。於是，也就沒有人敢於出面責怪這位丞相駕前新晉近臣。

　　沈欽打了個哈欠，靠在殿前禦階旁的鼇頭上準備閉目休息一會兒。

　　今日一進台城，沈欽就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於是也便知道王克那老家夥做的不錯。

　　只是侯景久不出面，是窩在哪裡?是到了王偉那，還是去了永福省，又或者到門下省喝茶去了?

　　反正侯景不在武德殿躺屍，那就一定有問題。不過無論什麽問題，對於沈欽都是好事。如果待在王偉那裡，說明是準備要看住他，再讓其他人查他，好事。

　　如果去了永福省，說明他也懷疑太子方面出了問題，起碼要查一查永福省上下，也能拖延不少時日。

　　如果去了王克那裡，最好不過，那說明他完全不相信王偉了，一點臉面都不打算給他了，而是全憑王克處理。

　　沈欽晃晃腦袋，見閉上眼睛也心神不寧，不能安歇，便睜大了眼睛，醒了醒神。在後世，他也經常熬夜拍戲，這種程度的熬夜還在接受范圍之內。只是心理壓力有些大了，讓他稍微有些疲憊。

　　可惜現在自己也見不到侯景，從侍衛口中也問不到，只能枯等。倒不是沈欽沒有想過去門下省找找王克，而是怕如果侯景真在那裡，自己有些尷尬。畢竟王克那個老滑頭絕對會把自己供出來，屆時侯景看到自己閑來無事就往王克那裡跑，難免心生不滿。

　　所以，沈欽只能等在武德殿，或者等侯景查出一些結果，將自己叫去對個質。

　　已經午時，按照侯景的習慣，飯食是必定會進的，而他又不放心他處的飲食，因此他也一定會回武德殿。

　　果然，沒過多久，侯景的車架就慢慢向此處駛來。沈欽精神一震，遙遙往去，隻覺得防備似乎更深。沈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是想來不論如何侯景的防備之心是要加劇了，也不知道這防備之心最終對向了誰。

　　不待多想，沈欽連忙上前行禮。侯景踏出車廂，一下跳下車轅，甚至不要人攙扶。沈欽不禁暗道他那瘸腿使得上力麽，面上卻更為恭謹。

　　因為侯景這個動作顯露出了濃濃的不信任，可見他確實是拆穿了王偉裝傷的情況。說來王偉此舉的確是一敗招，那麽輕易就將破綻賣給了自己，他憑什麽就覺得自己不會賣了他?

　　只怕他現在一定咬牙切齒痛罵自己不遵守規則吧，只是……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我都要笑出聲了好麽?”

　　也不知道王偉是如何處理的，如果他直白地向侯景說明用意，表示一則對侯景有意見，二為引蛇出洞，你猜侯景會是什麽反應?

　　所以憑借王偉的智商，絕對不會如此。沈欽暗想，如果是自己，會怎麽破解這種局面。

　　腦中胡思亂想，侯景卻一步步走到了身親面前。侯景道:“回來了?”

　　此言一出，沈欽一身冷汗，嘴中道:“下臣不敢懈怠，故昨日連夜出城籌備征召兵丁之事，今日晚回，還望丞相恕罪。”

　　然而，沈欽心裡卻是一陣亂顫，王偉那狗賊，不會也把自己賣了吧?還真說不準，自己先賣他，怎麽就忘了自己也有把柄在他手上。

那才是王偉有恃無恐的本錢啊！　　然而，侯景卻並沒有發作什麽，而是緩聲道:“看你面容疲憊，想來一夜未眠。勤於公務是你忠心顯現，只是也不必如此，今日賜你休沐，且回去吧。”

　　沈欽實在忍不住，稍稍抬頭，把眼珠上翻，偷偷打量了侯景的面色。見其的確沒有敵意，沈欽才把心放回了肚子，王偉沒有把自己賣了?為何?

　　只是現在當然不是糾結此事的時候，還是趕緊走吧，至於侯景如何，去找王克不就都知道了麽?

　　沈欽道:“多謝丞相體諒，下臣先告退了。”

　　見侯景點頭，沈欽躬身退下。然而才走幾步，就忽然聽見侯景道:“回身。”

　　沈欽一頓，又是一背虛汗，隨即轉身道:“丞相還有何吩咐?”

　　只聽侯景道:“無事，只是忽然想起，為何你自稱從來都是‘下臣’，而非‘臣下’?莫不是不甘為我之臣?”

　　沈欽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此處疏漏的確是沈欽沒有意識到。因為虎賁衛為天子親軍，自然只能認天子為君，對天子稱臣。而丞相雖位高權重，終究只是外臣，虎賁衛對於其來說只是同僚，故隻稱‘下臣’。

　　然而……這能是通常情況麽?侯景此時已為“小君”，開府建牙，而自己也是他授命提拔，如今虎賁軍是何成分，誰人不知?還自稱作“下臣”而非“臣下”就有點疏遠了。

　　沈欽想了半天，也沒有答覆，幸好侯景最終擺了擺手，道:“無妨，本也是小事，退下吧。”

　　沈欽心神漸定，躬身道:“臣下……知道了，先行告退。”

　　“去吧。”

　　生怕再出了什麽么蛾子，沈欽轉身就走，宛如逃難。然而他卻沒有發現，侯景的目光中，漸漸流露出了一種詭異的光芒。

　　沈欽自然也無心再回官舍，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危險的感覺，壓得胸口悶悶的。現如今，他隻想趕快找到王克，了解到侯景是何打算，王偉又是如何處理此事。

　　腳下邁步更快，很快就到了門下省。

　　然而，還沒見到門下省大門，沈欽就注意到了門下省門前已然被重重包圍，沈欽暗叫不好，轉身就欲離開。

　　壞了，只怕王克也倒了大霉。

　　也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是王克太沒有用，被抓住了別的把柄，從而被王偉反殺。還是真的被王偉供出了自己，從而把王克也拉下了水?

　　不論如何，建康不能待了，要趕緊離開。

　　王偉……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