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情況非常嚴重，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說，但還是要告知你。”

和鄒勝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醫生，雖然這種情況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但他總是顯得局促不安。他盯著鄒勝，似想從鄒勝的臉上看出點什麽來，也似在判斷鄒勝能否接受這個打擊，他好根據情況來組織詞語，把這件事講清楚。

“你不要告訴我救不了。”鄒勝最怕聽到的就是遺憾，從醫生口中說出遺憾，那就真的是遺憾！

沒有人願意在家人需要搶救的時候聽到遺憾！

年輕醫生道:“是的，是你母親吧，她的神經中樞被血塊壓住了，如果我們強行做手術，很可能破壞他的神經中樞，極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不，你不要和我講這些，你就告訴我，現在有什麽方法……不，是用你們最好的方法去治療她，一定要把她治好！”鄒勝抓住醫生的雙臂，就想跪下去給他磕頭，求他一定要把母親救回來！

“最好的方法就是送在ICU，可以現在的醫療手術，這也不管用，就是拖延時間。而且裡面費用也很貴，一天有可能就是幾萬……”

“不要和我說這些……”鄒勝覺得頭疼欲裂，花錢不怕，怕的就是花了錢還沒有效果，可這醫生所說的，就是花錢也救不回來王子慧的命！

鄒勝不想聽到救不了這個詞，眼淚又開始往下落，覺得眼前的年輕醫生十分可惡，毫無醫術，根本就算不上醫生。鄒勝搖頭道:“你走，找你們院長來，我要他親口告訴我……”

院長，一個醫院裡院長是最大的，也應該是最有技術的！

“你冷靜一下，和家裡的其他人商量一下，我們等你的消息。當然在這期間我們也會盡全力來搶救阿姨，希望有奇跡能發生。”年輕醫生知道在這種時候，是需要給病人家屬時間的，只有時間才能讓一個人冷靜下來。

時間是最有魔力的法寶，可以把一切摧毀，即便是堅如磐石的情感。

“因為夢見你離開……”

鄒勝掏出電話一看，是三舅媽楊婷打來的，馬上止住眼淚道:“三舅媽，你們到哪了?”他已經親近的親戚去了電話，王子季和楊婷自不例外。

楊婷道:“我在一樓大廳，你現在在哪個位置?”

“急救室外面。”

“那你等著，不要動，我們馬上就上來了。”

“嗯。”

雖然平時王子季和鄒勝一家沒有多少往來，對鄒勝們的成長也沒有多少幫助，但王子慧是她的親妹妹，此時此刻無論多大的事，他都必須到場。更何況國慶休假，他也沒事，正好在市裡、在兒子王曉剛家中休養。所以接到電話，馬上和妻子趕到醫院。

王子季對妹妹是有愧疚之情的，當年父母去逝的早，他在部隊當兵。大伯和大伯媽就作主，把王子慧嫁給了鄒農生，王子季接到消息時是極為反對。在部隊多年，王子季覺得男人就應該有擔當，好女就應該嫁給軍人，他本想把戰友介紹給妹妹。可妹妹卻聽了大伯們的話，選擇嫁給了鄒農生！自此以後，王子季就不再過問妹妹家中的事，對大伯一家也多了生分。

王子季時常在楊婷面前念哪大伯他們的不是，說到氣話時，就會吼出“他們為什麽不把子心嫁給一個農民，而是選擇了居民戶口！”

雖然鄒勝的么姨王子心為人不錯，對家裡人也很照顧，可王子季還是對他們不滿。他覺得這些都是不公正的待遇，憑什麽自己的親女兒就要嫁給好人家，而侄女就得接受如此不公的命運！當然，如果鄒農生能夠爭氣一點，王子季也不會有如此大的怨氣。

每當王子季生氣的時候，楊婷都會勸他。“看人總是有走眼的時候，親爺在村裡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誰知道生的兒子不中用。但我覺得鄒宇和鄒勝都很優秀，妹妹以後也能享福的。”

可是兒子剛有起色，距離享福的生活不遠，王子慧卻遭此大劫。

王子季走到二樓的搶救室，見著鄒勝就問道:“情況怎麽樣?”

鄒勝的眼淚雖然擦乾，眼睛卻有些紅腫，埋頭道:“醫生說不行了，血塊壓著了神經中樞，強行手術只會成為植物人。”

楊婷道:“腦出血，唉，怎麽會這樣子。”

王子季道:“我們再去問一個醫生。”

年輕的醫生的話語沒有說服力，這次換了一個中年女醫生，女醫生把情況介紹一遍，說道:“我們理解你們的心情，可是時間隔得太久，積血壓迫神經，已經致使部分神經壞死。而且淤血已經散布在多處，說實話，以我們的技術即使把淤血取出來，她也很難醒過來。我們也不建議你們送她去大醫院，即便是到了重慶，幾個小時的時間過後，情況肯定更嚴重。”

楊婷道:“那現在的選擇只有拉回去嗎?”

女醫生道:“最好的選擇就是拉回去，趁她現在還有氣，拉回去也算落葉歸根，對家人有一個好的選擇。如果是在醫院斷氣，我們肯定是要把他送去殯儀館的。”送到殯儀館，再想拉回去就不行了！

楊婷道:“勝兒，你的選擇呢?”

“我不知道，我隻想盡一份力，把她救回來，我不想現在就把她拉回去。”鄒勝擺著頭，不管行與不行，他都想試一下。否則日後，莫說大哥鄒宇回來會指責他，就是自己也難原諒自己。

女醫生道:“如果要治，就只有進ICU，一天的費用估計在兩萬左右。有些話我還得提醒你們，進了ICU也不能保證能治好他，一兩天甚至一兩個星期，大家都能堅持，可時間長了，病人沒有好轉不說，錢也砸進去了！”

“難道我只能看著她慢慢死去嗎?”鄒勝盯著醫生，隻覺得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富人生病後可以想盡一切辦法治療，什麽器官壞了就換什麽！可窮人呢?天價的醫藥費，拿命都支付不起！鄒勝在新聞上見過太多家庭因為大病而花光積蓄、負債累累，最後依舊逃不脫家破人亡的命運！

難道窮人的命就是如此卑賤嗎?

在這一瞬間，鄒勝更深的體會到命運的殘酷，比以往的感悟更深百倍！

不，這不是我的選擇，我不要接受這樣的命運！

鄒勝無力地蹲下，他做不出選擇，他覺得過往的努力都是虛假的，他無聲的哭泣……

王子季蹲在鄒勝的身邊，拍著他的肩膀道:“娃兒，不要哭。”可一方大員，作為國之棟梁的他亦是虎目含淚。只不過他老了，不像年輕時那麽任性，想哭就哭，眼淚已經無法表達他內心的痛苦！

當一個人邁步入老年時，就注定一生會見過許多的悲歡離合，見到許多的親人離散……

楊婷看著他們倆人，心中也是難受。王子慧如果就這麽離去，她是不甘心的，這一年離開的親人太多了，上半年才走了血親王子仲，如果又是王子慧，實在讓人難接受。

楊婷向醫生說道:“花錢我們都不怕，只要有一線希望，我想請你告訴我們，到底有幾分蘇醒的把握。”

女醫生道:“我能體會你們的心情，我父親也是前年去世的。大家都不容易，如果能救我們一定全力以赴。但是救不了，我們也不希望你們花這個冤枉錢。我相信作為老人家而言，他也希望自己的子女過得好一點，而不是因為她而背負債務。”

“你說的也是。”楊婷歎了口氣。

過得一會，在Z市城裡的王子心和老公霍德宇、鄒勝的么娘鄒雪生也來到了醫院。

王子心進入醫院就開始哭泣，向楊婷道:“我們王家的姊妹怎麽這麽命苦，二哥才走，四姐又要走了……老天爺，你為何如此不公！”

楊婷見她在醫院大哭，怕吵著其他人，忙說道:“還沒走呢，你就哭起來，這是怕妹妹走慢了啊！”

王子心收住眼淚，向王子季道:“三哥，你說這事怎麽辦?”

王子季道:“事到如今， 也只有聽醫生的，打電話回去，讓家裡準備一下，我們喊個車把四妹送回去。”

王子心道:“就這麽送回去，以後鄒宇回來了，怎麽給他說?”

“要給他說什麽?他幾年不回來，還有臉說什麽?這事就聽三哥的，拉回去。至少不能在醫院斷氣。”鄒雪生認定鄒宇離家不回，就是不孝子。而天池鎮的風俗，人死外面，回家後是不能進屋的，以後就是孤魂野鬼，她支持王子季的主意，要在醫生宣布王子慧死亡前把她拉回去。

鄒勝冷靜了一會，心中也清醒許多，怪就怪自己出去玩，沒有陪在家中。否則也不會錯過最佳治療的時間。從發病到他回家，至少是兩個小時左右，再送到市醫院，又花了兩個多小時。否則腦內積血也不會如此之多，將神經中樞壓迫致死。

不救，以後母親就真正的離開這個世界，再也不能看到她的容顏。

救，那麽以後家中就多一個植物人，不知道有沒有清醒過來的一天。

看著長輩們爭論不休，鄒勝的內心也在不斷的掙扎。女人總喜歡讓男人做選擇，可這個選擇也太難了！無論他們爭論的結果是什麽，最終拍板還需要鄒勝來定！

是救還是不救，鄒勝陷入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