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山上哭過一回之後,周建軍這三天沒再掉過一滴眼淚。
但這並不代表他和周建國的兄弟情有什麽問題。
哥倆相差十幾歲,但感情極深。
小時候,周建國帶著周建軍玩兒。等他參軍以後,領了津貼就寄回老家,給自己的娘和弟弟。
後來周建國轉業回家,就背著槍上山打獵。
周建軍娶媳婦的錢,是周建國拿八個熊膽換的;周建軍的婚宴,是周建國在山裡跟了七天,打了三頭野豬做的。
就連周建軍現在背的獵槍,也是周建軍打熊賣錢換來的。
這三天,周建軍為大哥安排後事、照顧老娘、安慰嫂侄,忙的是不可開交。
但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自己大哥。一睡覺,就能夢見周建國。
今天是第四天了,周建軍再也忍不住了。
趙小五跟周建軍是發小,用東北話是光屁股娃娃,他一聽周建軍要自己進山,當時就說:“建軍,俺跟你一塊兒去。”
“你不說,俺還要去找你呢。”周建軍跟好兄弟也不客氣,“把你家狗牽著。”
“妥。”
趙小五家有三條狗,一條白狗是打野鴨子的狗,其余兩條都是圍狗。
頭狗是條母狗,小青狗,才四十來斤,這在笨狗裡算小的。
但這小青狗香頭特別好,所以周建軍才想著來找趙小五。
趙小五家另一條狗,是條硬幫腔子。
大黃狗,一百來斤,活硬口狠。但這狗有個毛病,就是從來不下第一口,必須其他狗先上。
趙小五回到家,牽了狗、背了槍,跟著周建軍出了屯子,步行一路就進了山。
上山途中,周建軍問趙小五,道:“五子,後來你們上山都發現啥了?”
那天村裡人上山,把周建國帶下了山,第二天趙小五等人又進山,把周建國打死的棕熊拉回了屯子。
這頭棕熊扒完了,剩了五百多斤肉,周建軍把肉分給了幫忙的鄰居們,自己家一點也沒留。
趙小五是獵人,他去拉棕熊時,跟屯裡的人就研究過此事,聽周建軍發問,他答道:“應該是兩頭熊霸,大哥打死一頭,後來擱倉子裡又出來一頭,大哥應該是沒注意……”
周建軍聞言,腳下一頓,閉眼一歎,再睜眼時,眼圈已紅。
村子漢子不會勸人,趙小五只能站在一邊陪著周建軍。
半響,周建軍道:“五子,走。”
二人二狗到了周建國遇害的地方,見周圍白雪中仍有斑斑血跡,趙小五怕周建軍觸景生情,忙牽狗往千斤棕熊離去的腳印那兒走。
到了近前,趙小五抓著小青狗脖子,把它按在腳印上,然後將小青狗放開,小青狗便在周圍打轉,卻不遠去。
“走遠了。”趙小五對周建軍道。
周建軍問:“能跟不?”
趙小五看著周建軍,道:“建軍,你大哥就是我大哥,兄弟陪你跟。”
趙小五說完,打了個口哨,那小青狗乖巧地跑到他身邊。
趙小五牽著小青狗沿著棕熊腳印一路跟了下去,周建軍跟在趙小五身後,原本背在肩上的半自動步槍已被他端在了胸前。
一路來在下山腳,小青狗貼地的鼻子突然一抽,四條腿直接撐住,抬起頭嗅了幾下。
趙小五見狀,忙停住腳步往地上看,只見那大棕熊腳印旁還出現了一個小腳印。
大棕熊腳印是自北向南,小腳印是自西而來,
跟大棕熊腳印一個交錯,又往東而去。 “怎了?”周建軍問道。
趙小五一指那小腳印,道:“這個……那天在大哥身邊也有。”
“啊?”周建軍一怔,搖了搖頭道:“這才多大啊。”
“俺當時尋思這是棕熊崽子,但今天看它好像不是。”
“不管它。”周建軍道:“它願是不是,俺今天就給大哥報仇。”
周建軍話音剛落,那小青狗突然掙扎起來,正是衝著棕熊腳印延伸的方向。
“五子,是不是?”周建國問。
“好像不像……”趙小五有些遲疑,自家這小青狗,活是不行,但香頭好,如果是聞見了大棕熊,並不至於要到這一步才有反應。
要知道獵狗尋物跟人不一樣,人就是跟蹤兒。而狗呢,主要靠鼻子。
獵人帶狗上山打圍經常能遇見這樣一種情況。
就是獵物腳印往南,獵狗聞了聞卻往北跑。
但是,狗跑不多遠就開聲,就見物。
現在看這小腳印往東去,誰知道它會不會擱哪兒兜了一圈又往北去啊。
這時,周建軍道:“五子,放狗跟。”
“跟啊?”
“跟!”周建軍道:“反正熊霸也是往那邊去了,跟就完了。”
“行。”此時周建軍心情不好,無論他說啥,趙小五都不會反駁, 二話不說就兩條狗給解開了。
狗繩一松,小青狗撒腿就跑,大黃狗緊隨其後。
此去向北,大約三裡地的地方。
頭戴白帽、身穿白衣的楊雄,正叼著慢慢的在林子裡移動。
在林子深處,有濃濃的腥臊味傳出。這股味道,人離遠了聞不到,但嗅覺勝狗數倍的黑熊不會聞不到。
是野豬!
聞到這股騷味,楊雄心裡就有了判斷,便叼著槍就往這邊來。
從冬眠中被驚醒到今日,楊雄在外面已經晃悠九天了。秋天積攢的脂肪用來冬眠還行,總在外面溜達可不行。
楊雄都餓了好幾天了,好不容易把那天開槍造成傷給養好,他就來在了這山中。
隨著腥臊味越來越重,楊雄爬上了一棵樹,向著腥臊味傳來的方向望去。
林子外,一片空場上,十多頭野豬聚成一群。
那種百斤以下的,是當年的小豬,因為長著一身黃毛,所以東北人叫它黃毛子。
那百斤往上,二百斤以下的野豬,是二年的野豬,東北人叫它們隔年沉。
再往上就是成年野豬了,母的就叫老母豬。而公豬呢,東北人叫它們炮(páo)卵(luān)子。
此時,在那片空地上。
老母豬、隔年沉、黃毛子散落在周圍,有站著的、有趴著著,也有躺著的。
而在中央,兩頭炮卵子你撞我拱,你挑我咬,打的難解難分。
這個呀,在東北叫住豬扒溝,或是豬打圈。如果換一種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爭奪交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