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為很久沒有下過棋,突然之間重溫的緣故,這些天魯德的記憶總是不由得被勾起,連帶著看冰翎那張臉時都順眼了許多。
而這也可能是魯德會做這樣的夢的原因。
恍惚間,世界好像裹上了一層明亮的薄霧或是光暈。
模糊不清的同時,又好像能夠看到周圍的環境。
魯德的潛意識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夢,但他卻並不想掙脫這令他有些暖洋洋的夢境,反而想要稍微待久一點。
“飲水池附近的水龍頭壞了一個,好像已經壞了好幾天。”
和魯德對弈的那個朦朧的身影開口說道。
就像記憶裡發生的那樣,他們總是會在下棋的時候交流,話話家常理短。
魯德沒有仔細思考過便捏起了棋子確定了下一步,口中應道:“是,但是那水龍頭只是會不停滴水。它滴得並不多,每隔好幾秒鍾才會滴落一滴。”
嗒。
幾乎是魯德下出一步的瞬間,對弈的人已經做出了回應。那思考速度幾乎駭人。
“那,你怎麽確定那水龍頭是壞的呢?或許,只是需要再擰緊一點,它便不會漏水了。”
魯德皺眉,既是對手的這一步讓他陷入了長考,同時也是因對話中的問題感到為難。
他猶豫了一陣,因緊張而不斷互相揉捏的雙手漸漸放松,平放到了大腿上,他看向對方:“是啊,這是為什麽呢?明明只是稍微伸手就可能解決的問題,但是我卻從來沒想過要去試著解決,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對方溫柔地笑了,輕輕撫摸著魯德的腦袋,讓魯德如同小貓般發出了哼哼的聲音。
“很簡單,之所以沒有人願意去解決它,是因為就算缺少了那一個水龍頭,可大多數時候卻並不妨礙大家的生活。”
對方緩緩陳述著:“雖然實際上總有人會成為那個因為位置不夠而等待的人,但大多時候,我們不會覺得自己將成為那個‘等待者’、‘損失者’,這是我們刻入生命中的為了生存下去的‘自私的習慣’。與其大家一同享受優越,不如期望有人掉隊、落空、死去……那是自古以來為減少生存競爭壓力的習慣。哪怕需要付出的很少很少,我們還是希望付出的那個人不是自己,又或者因此損失的人不是自己。”
魯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然而,他忽然意識到……記憶中的那個人,似乎從來不曾和他說過這樣的話……?
“你的棋藝還是一如既往地差呢,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那人笑了一聲,被明亮的光暈和濾鏡籠罩的世界突然間黯淡了一分,但依舊是明亮的范疇之內,就像是老舊電影的那種亮光。
作為做夢的人,魯德的視角其實從來都不局限於自己的雙眼。區別只在於是否意識到而已。於是,他忽然間發現,他以為是兒時那個由大理石為建材建起的教堂似乎是別的什麽地方。
那是建築風格上的差異,從文藝複興充滿人文風格,再到古典刻板的死氣沉沉。明明他的知識可以理解這是同一類型的建築,可它們之間的差異卻好像跨越了一個時代一般。
當他的視角再次回到眼前時,忽然遍體生寒。
一冊書籍擺在他面前的桌上,替代了原本的棋盤兩邊攤開呈現在那裡。
明明沒有風的吹拂,可書頁卻無風自動。
書頁翻動的速度極快,可魯德卻將其中記載的內容分毫不差地完全看清。
那書頁的材質、味道、氣息仿佛撲面而來一般。
啪嗒。
眨眼的時間已經翻動到了盡頭,厚厚的皮革封面呈現在魯德眼前。
《惡魔的學識》。
正是那不知名的記憶所編織成的書冊。
魯德的身軀不知何時起一直就坐在一個巨大的黑影下方,他抬起頭來,那坐在對弈者位置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有如山嶽一般,巨大的壓力讓魯德直喘不過氣來。
“成為魔中之魔,魔中之王,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也是你既定的未來。記下這本書的全部內容,這是我給你的第一個命令,完成它。”
輕柔的聲音,但卻又蘊含著無盡的威嚴。
這是真實的記憶?
這是他的記憶?
這是——他記憶裡的伊莉莎嗎?
伴隨著劇烈的頭痛,夢的世界在鏡面碎裂般的嘩然聲中破碎。
……
“你來啦。”
那是如同被無盡烈火灼烤過後又熄滅的,地上遍布燃燒著的炭粒的焦土。
在這片好似廣闊無垠的大地上似乎是完全靜默無光的,可在地平線的地方又能看到如同夕陽般瑰麗的光暈。
天空上繚繞著漆黑和混沌的迷霧,空氣中充斥著足以割裂皮膚的不可視的致命微粒。
方圓數百裡不見一個行走的生靈。
在這生命的絕地中心處,屹立著一道巨大的如同燃盡焦炭的石門。
那是比這令人絕望的黑暗更加深邃滲人的黑色, 似乎那彌漫這世界的黑霧就是從這門扉上溢散出來的一般。
在那門扉的門匾上仿佛嵌入一般有著三個巨大的凶惡巨犬的頭顱。每一顆頭顱都猙獰無比,黯淡的紅眸中隱藏著絕對的暴戾和野性,超出生物范疇的獠牙仿佛是這世間唯一的白色,可在無邊黑暗中的這一點白色反倒更加滲人。
方才開口的,正是三顆頭顱正中的那一顆。
在那頭顱的下方,在那門扉之前站著一個渺小的人影。和那門扉相比,那個人影當真如同螻蟻般渺小。
並非是那人的身材迷你,只是屹立在這焦土上的門扉太過巨大,非巨人之軀恐怕無法正常開啟。
可那門匾上碩大的狗頭卻仿佛將那渺小的人影當做同等的生命,語氣雖然帶著幾分嘲弄,可這一行為本來便意味著將對方視作同樣層級的生命。
“每一次都如此準時,真不知道你是看門的,還是我是看門的了。”
那大狗嗤笑著,左右兩邊的惡犬同時咆哮起來,頓時間,這片天地間刮起了颶風,大氣震動,大地搖晃。
那人卻安穩如初,回應說道:“我是為我自己而來。”
黑發黑袍,俊逸非凡,似仙似魔的男子臉上的冷漠足以叫小兒停止哭泣。
“是嗎?”惡犬嗤笑著,他看著男人從始至終沒有變化過表情的臉,說道:“那半顆心一如既往地安分,真是勞煩你大老遠跑這一趟了——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