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公子頷首說道,“不敢瞞先生,晚輩此次前來,有兩個心願。一是晚輩一直仰慕先生大名,想拜先生為師,二是家父過些時日過生辰,他生平最推崇先生的書法,晚輩苦尋到東晉李飛揚的《八仙賀壽圖》,若能求得先生在畫上為家父題上片言賀壽之詞,晚輩定當感激不盡。”
師傅看了看紀公子,沒有接下話頭,“年輕人,老夫聽說你那柔弱的父親和那個侍女后娘對你不好?”
紀如墨臉色不變,微微一笑,“正所謂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父母的處事不是為人子女能夠議論的,晚輩隻知應該孝順父親,尊敬後母。”
老師輕笑一聲,“你的兩個心願,恐怕我都不能滿足你了,二十年前,我就給自己立下規矩,不再給任何人題字。至於收徒嘛,我命中注定有五個徒弟,已經收齊,不會再收徒了。”
紀如墨的眼眸中暗淡之色一閃而過,先生繼續說道,“不過,我與你祖父有些淵源,故人之後,你既然來了我這裡,也不能讓你一無所獲。這樣吧,一月之內,你可以留在書院學習任何東西,書院的藏書閣你可以隨意出入,直到你離開。”
“多謝先生,那晚輩就打擾了。”那紀如墨眸光閃一下。
“小五!”師傅突然喚了一聲。
“徒兒在。”張玥趕緊應道。
“紀公子在書院的這段時日,就安置在你的麗澤軒吧,這段時間,紀公子有什麽需要,你要盡力配合。”
張玥呆掉了,元默聽到此話也微微皺眉。
“聽到了嗎?”師傅又強調了一句。元默懟了張玥手肘一下,她趕緊回道,“是,師傅。”
“嗯,你們都下去吧,我累了。”說完,師傅又繼續閉目養神起來。盧師兄使勁給張玥一個眼色,張玥會意趕緊引著紀如墨出了師傅的屋子。
出了心鑒齋,盧師兄對紀如墨拱了拱手說,“紀公子,家師既然吩咐下來,公子就在書院住下來吧,有任何需要盡可與我小師弟說,小五,這幾天你就不要下山亂跑了,一定要招待好紀公子,我書院還有些雜務,失陪了。”紀如墨趕緊還了一禮。口中說道,“多謝盧掌院。”
盧師兄帶著他那些弟子去了前院。人瞬間少了許多。元默在旁邊對張玥撇了撇嘴,聳了聳肩,滿臉寫著了一句話——看你怎麽下山?
元默若有所思,見大師兄離開,他也轉身走了。張玥看著元默的背影,心中暗想:元默這廝關鍵時刻果然是靠不住的,把這燙手的山芋留個他,這就溜了。
張玥站在那裡也是犯了愁,唉!也沒有別辦法了,看來要先擺平這個紀公子再找機會下山了。轉身頗為不耐地對紀如墨說,“紀公子是吧,隨我來吧。”隨即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余光瞟那紀公子和他隨從頗為配合的跟了上來。
到了麗澤軒,小通見張玥帶了兩個陌生男子回來,其中一人又氣質高雅,不禁一愣。
張玥開口介紹,“這位穿白衣的是紀如墨紀公子,旁邊穿黑衣的是他的......?”她頓了一下,忘了問這人是誰?
紀如墨輕聲提醒道,“他是我的家仆,你喚他阿敬即可。”
“哦,這位是阿敬兄弟,紀公子,這是我的書童小通。小通,這位紀公子是老師的貴客,也是東陽師兄的至交好友,老師安排他二人在咱們麗澤軒暫住幾天。你趕緊帶他們到空房,好好安頓他們。””
小通連忙對紀如墨施了一禮,“紀公子好。
” 紀如墨對點了點頭,“小通兄弟不必多禮。以後還要小通兄弟多多關照。”說著嘴角上揚,對小通微微一笑。張玥看的愣了愣,這個人笑起來很好看,像是院子裡的丹桂開花似得,讓人心裡產生一種溫暖柔和的感覺。東陽師兄的好友果然不同凡響。
旁邊小通看到紀如墨的笑容,眼睛都直了,張玥忘記了自己初見紀如墨的樣子,嘲笑起小通花癡來,忙推了小通一下,小通反應過來,忙說,“少爺,那讓紀公子住東陽少爺之前的房間吧。”
“嗯,啊?行、行吧。”張玥驚奇今日小通還挺大方的,東陽師兄的房間,小通向來是打掃的最乾淨的,也不讓別人進入的。既然是好友,想必東陽師兄也不會見怪吧。
小通把紀如墨二人請到了李東陽以前住的房間,小通這丫頭,估計是聽到紀如墨是李東陽的朋友,又是一位溫潤如玉的俊俏青年,出了奇的熱情,張玥背靠院子裡丹桂樹,雙手抱胸,看著小通一趟趟地往紀如墨的房間跑。一會送棉被,一會送香茶點心,一會送熱水,一會送...,她的眼睛耷拉著,暗自腹誹小通,要不要把整個麗澤軒的東西全搬過來啊。
一連三日,張玥都按照盧師兄的吩咐,領著紀如墨在書院各處參觀,或者去前院與學生一起上課,或者陪著他去藏書閣翻閱古籍,紀如墨似乎是受過非常優等的教育,一舉一動都文雅有禮,對書院老師的提問也是對答如流,妙語如珠。張玥每日地陪著他,心中卻想著下山的事情。趙老爹提的木頭牛還沒修好,肯定影響村民春種。那唱曲老頭的大孫女的屍體不知道還在不在那城南破廟,這麽長時間過去,屍體會不會腐爛。到了第四日上午,紀如墨提出要在書院裡轉一轉,張玥隻好又跟著他到處逛,這次不見他的家仆跟隨。
天氣格外晴朗,大太陽刺的張玥的眼睛都睜不太開,紀如墨的話不是太多,偶爾會問幾句,她也隨意敷衍幾句。二人路過張玥和師傅經常種菜的菜園子時,紀如墨突然停住腳步,盯著菜園子邊上的木柵欄沉思起來,張玥奇怪的跟過去問道,“誒,怎麽不走了?”
紀如墨轉身看著她,張玥似乎看到紀如墨眼眸深處一道光閃過,他似乎篤定般說道,“張公子,這‘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八個字可是還初先生的真跡?”
張玥一愣,隨後重新打量了眼前這個人,看來之前小覷了此人,這八個字的確是還初先生親手所寫,她師父人生一大愛好就是種菜,她平時沒事也總陪他在這菜園子度過。可是連書院內很多弟子都不知道這八個字是師傅所寫,這個紀公子好眼力啊。“不錯,這個的確是我師傅所寫,你如何看出?”
“如墨自幼喜愛書法,教習我書法的老師曾經有幸臨摹過還初先生的真跡,那臨摹貼我曾見過。一個臨摹貼就已經被紀某引為驚世之作了,今日見著了真跡,真是三生有幸。”
“嗯,你是我認識人中第二個一眼看出這字是師傅真跡的人。”許是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張玥對這個姓紀的好感立刻增多了。
“不知哪位是第一個看出先生真跡之人?”紀如墨隨口一問。
張玥正欲興奮地自報家門,突然想起她師傅說過不能讓外人知道她的書法造詣,隻好收回賣弄之心,訕訕地說道,“你不認識他。那個我不太懂書法,咱們繼續遊覽別處吧”
紀如墨見張玥情緒變化頗大,輕聲說道,“張公子,不必自謙,還初先生之徒必有過人之處。”
“沒有謙虛啦,師傅這幾個徒弟,屬我學的最差了,不像其他師兄詩詞歌賦、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張玥低著頭悶悶地邊走邊說。
“張公子不要氣餒,張公子如此聰慧,假以時日,一定會成就自己的人生。”紀如墨見張玥情緒低落,安慰她幾句。
張玥一抬頭正好看見他的雙眸,目光真誠,不帶一絲雜質。心中拂過一絲暖意。忙說,“別老張公子,張公子的,你今年多大?”
“如墨今年剛滿十七歲。”
“這麽巧,我也十七,你跟東陽師兄是好朋友,也不用那麽見外, 以後你就叫我小五吧。我叫你如墨。”
“好。”如墨眼睫毛忽閃了一下。“小五兄弟,我們其實早就見過面了。”
“記得記得,在酒樓嘛,我還以為你忘了。”
“那日在酒樓,我一開始誤以為小五兄弟是酒色之徒。不想卻是俠義之士。”
“哪有那麽嚴重,能幫就幫一點唄。”如墨提到那祖孫,張玥不禁又想到案子,心說,不知何時能下山啊。這紀如墨一天不走,她都得陪著嘛。再過幾天那屍體非臭了不可。
“小五兄弟,是有心事嗎?”如墨見張玥左顧右盼,問道。
“嗯,啊?!沒有沒有。”張玥下意識答應下,隨即反應過來否認。
“可是在下這幾日叨擾,耽誤了小五兄弟的學業?”如墨真誠的眼光竟讓張玥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談不上耽誤?”她細一合計,反正紀如墨也知道那對祖孫,她索性把山下的案子說與他聽,並且把她想下山打探一事也一並說了。
如墨沉吟片刻,“小五兄弟,還初先生囑你照看我,我今日想下山走走,不知你可否相陪。”
“陪,一定相陪啊!”張玥連連點頭,正欲下山求之不得呢!這個紀如墨太善解人意,對他的好印象又增進了不少。
張玥二話不說,領著如墨直奔書院大門,出了書院後,一路鳥語花香,張玥心情大好,邊走邊給紀如墨介紹霧靈山的美景和奇聞,如墨的話語不多,大多時候是靜靜地聽。張玥平日跟書院的那些聒噪的弟子混久了,碰到如此靜好的男子,對他的印象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