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說話的語氣與氣質都與這裡的氣息融在了一起。
他客氣地道了一聲歉,說明來意“深夜打擾實在不好意思,我來這裡是想找人”
對方友善而禮貌,並未因來對方的來意而變臉“無妨,你先進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客棧,走在後面的孔林目光上抬,打量客棧內的格局與房間,客棧是三合院般的格局,他身處的位置是露天的小院,一抬頭就能看到樓上三面的窗戶。
收回隱晦的目光,他跟著進入無門的前台。
“請問您是這裡的老板嗎”
對方領著孔林走到廳內的待客桌入座“是的”
得到答案,從口袋裡拿出兩張素描,雙手遞給對方“請問這兩個人是在貴店嗎”
老板接過,瞧了一眼便認出,不免對孔林的來意生疑。
“方便問一下,你跟這兩個人有什麽關系嗎”
孔林的智商與敏銳從來都是讓人豔羨的,只是聽這麽一句反問,陳平安兩人住在這裡的消息的真假已猜到了七八分。
便如實的告知“我朋友失蹤了很久,警方跟我都費力查了很久的線索,他們二人跟我朋友的失蹤可能有很大的關系,他們若是在您這裡,希望您能告訴我”
聞言,老板神情不禁沾上幾分同情“按理說我們不應透露客人的信息”但對方情況特殊“他們確實在我這裡住了兩天”說話的同時面上有些遺憾。
叫孔林尚來不及喜悅,心已經開始漸漸往下墜,竟在心裡盼望自己的懷疑——是錯的!
“不過他們在10點的時候已經辦理了退房”
這一句話,擊碎了他心裡可憐的盼望。
“您知道他們往哪走嗎,附近有沒有監控”
老板搖搖頭“客人的去向對方不主動說,我們也不習慣打聽的,這一片區域的住戶很多年前都搬得七七八八了,靜辟得很,又遠離市區,所以都是不設監控的。現在只剩下我這一間客棧,祖祖輩輩住在這房子久了,我也不願搬出去。這裡地處偏僻,一般都是外來窮遊的背包客跟到這附近出差的人才來,不說賺錢,但也算應付得了每月支出”
忽然意識到自己跑偏了“欸,說著說著扯遠了”
來時孔林便注意到周邊根本沒有監控,這一問,不過是不願死心罷了“您確定是他們嗎”
“換作平常我是不太會記得這麽清楚的,不過他們兩人的作息讓我覺得有些奇怪,所以印象稍微深了點”
“您說”
“旁人都是白天去遊玩,晚上才歸來,只有他們是相反的,每晚7、8點出去,早上10點前回來,白日回來了在房間裡也從不出來”
“他們的房間現在有住人嗎”
“沒有,這裡房間多,客人少,連旅遊旺季也是不會滿客的”
“他們是兩間房還是一間”
“說來也怪,鮮少有兩個男性開一間房”
“請問他們的房間打掃過了嗎”
“還沒有,退房之後我還沒來得及進去過”
“我能直接入住那間房嗎”
老板也想幫到對方“如果你有需要”
他交了房錢,由老板帶上二樓,打開其中一間房門。
這裡的客棧保留了最原始的樣子,每一間房尚還是用的凹字狀的銅製紹鎖。
“如果需要幫忙,可以到樓下找我”老板推開門,與他站在門邊。
孔林禮貌頷首“勞煩”
他進入房間,闔上門,目光一邊打量房內的一切,一邊隨手將行李袋擱到一旁。
與外頭一般,房間也是古香古色充滿年代感,屋裡的茶壺杯具、被單毛巾丟得雜亂無章,屋子裡一陣消散不去的煙味。
他神情嚴峻,臉上無半點笑容,目光掃過房間裡每一樣物品,企圖找出一條有用的線索,哪怕一條!
桌面上一堆用過的紙巾跟其他垃圾,向來習慣整潔乾淨的他卻直接徒手翻開每一張紙,檢查垃圾桶內的垃圾,翻過衣櫃、被單、床頭櫃、洗手間、這裡的每一處每一處。
除了一些無用的垃圾外,他一無所獲!
時間過去半個鍾、一個鍾,直到自己願意相信這裡沒有任何一條關於那兩個人行蹤的線索,他不甘願地停止了翻找,微白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擠壓盥洗台上的洗手液,他在水龍頭底下用力的搓洗髒汙的雙手,面無表情,氣息寒冷!
他搓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抬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久久,冰冷的雙目透出血絲。
“砰”忽然抬起右手猛地擊向鏡子中的自己,完整的鏡面刹那間皸裂崩開,發出刺耳而恐怖的碎裂聲音,一道道斑駁的玻璃塊將他分割出無數倒影,破碎冷酷!
刺目的血沿著他的手背汨汨地流入指縫,一顆一顆滴到白色的盥洗台,濺出一圈圈殷紅的花朵兒,鮮豔而瑰麗!
……..
《言書閣》裡為初帶的學生這兩個月來都由春茶跟小儀負責,對學生的解釋是有重要的訓練需要外出學習,具體回來的時間尚不明確。
因為為初失蹤一事,舞蹈室同事之間的氣氛已大不如前,只不過未在學生面前表現出來。
一向把控氣氛的言書也無心組織團建,頻繁的下午茶也免了去。
彼時頃笙正在上課,教的是言書發展回來的新學員,正上第一節課。
“這個部位為嶽山,是琴的最高部分”
他將琴輕輕翻了半身,指著底下兩個音槽“這兩個音槽較大的稱之龍池,小的為鳳沼,叫上山下澤,有龍有鳳,象征天地萬象”
古琴室較為靜謐,格調高雅,學員們置身其中會被古琴文化所帶入,學起來更能專注一些。
“此為琴軫、琴尾……”
說完了古琴的外觀,頃笙又問“各位知道我們的古琴有多少年歷史嗎”
有人茫然搖頭,有人舉手回答,那是一道沉靜而讓人舒適的聲音“好像起源春秋時吧”
聞言,頃笙含笑點點頭“對,起源於西周春秋,已經有三千年以上的歷史了,從前我們古琴稱之為琴,位列琴棋書畫之首,後來到了19世紀20年代,為了跟鋼琴區分,改之為古琴。琴的地位有多高?有士無故不撤琴瑟,左琴右書之說可表明”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古箏悅耳,古琴悅心,這兩者都是我們一個樂器文化的傳承,能給我們的身心帶來一個極大的享受與安撫”
底下的人有少年,有職場的女性,其中還有一位老者,著一襲旗袍,花白的發以一枚桐木色的簪子綰起,坐在琴凳上,姿態優雅,竟是最引人悅目的一位。
先前回答的那人便是她。
“大家報名前我們的社長應該跟大家解釋過,這一節課我們主要講的是琴的文化,讓大家了解它,甚至愛上它,從而更有毅力學下去。這一節課我們是免費上課,因為怕有部分同學會覺枯燥,往後無心再了解,我們不希望在座的誰把時間花費在讓自己不鍾意的事物上,所以上完這一節課,大家既可選擇不學,也可選擇我們舞蹈社中的古典舞”
台下眾人應聲“好”
“大家眼前的琴較我這床會便宜許多,台下的5床琴都是適合初學者所用。我看看各位的坐姿…..”
說罷環顧幾人的姿勢,那位旗袍老者坐的位置竟不偏不倚,其他的人以為是自己姿勢不端正,下意識的坐正了。
往日要是看到類似的情況,頃笙是習慣玩笑打趣一番的,可如今有心事,便失了那份心。
“大家看我們琴面上的白點,此為徽,每一個點代表一個徽位,從嶽山往琴尾數分別為1到13,每一個徽位代表一個音”
他隨手彈了《送別》的前一句,彈的泛音,右手是簡單的勾挑組合。
霎時,那種空靈如同從悠遠的山谷中飄蕩而出的琴聲自那靈活的指間跳出,疑是珍珠落玉盤,立刻便叫台下的幾人驚豔住。
“這叫泛音,古琴的彈奏分為三個音,散音,泛音,按音,從易到難”
……………………
一堂課很快又過了去,旁人都走了,只有那位氣質優雅的老者留到最後才離開,出了門,打一個電話。
“誰呀”彼端的人許久才接起,聲音伴著濃濃的倦意與不耐。
老者沒有生氣,一壁往電梯口走去“怎麽還在睡覺嗎”
那頭的人一聽聞聲音,語氣便緩和了許多“阿嬸”睡意消了一點“怎麽了嗎”
“沒有,只是瞧你這麽久沒給我打過電話”她說話很平緩優雅,有種時間都慢了下來的錯覺。
聽說沒事,電話那端口氣懶散了一些“我不是說過了嗎,沒事不用聯系我,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人已走到電梯口,按亮了鍵等電梯。
“你出門在外,我總是會掛念的….”
她一邊說話,電梯門正好緩緩打開,映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對方剛欲抬腳出來…..
老者說出來下半句話“平安,這次你幾時回來瞧瞧我”
電梯裡的人剛欲邁動的腳刹那間頓住,神情微變。
老者說話間與電梯裡頭的青年無意中對上眼神,她微微一笑,後者神情回歸正常,客氣地頷了頷首,改變主意並未跨出電梯。
老者沒有懷疑,進入電梯按下一樓。
電話那端說“快了,可能過幾天就回來了”
聞言,她眉眼染了悅色“過幾天回來嗎”
孔林在其身後側方,無聲觀察。
“應該是的,你在家等等我,上次給你打的錢還有嗎”
“有,還剩一千多呢”
對方眉頭一皺“怎麽還有這麽多,不是叫你多買點喜歡吃的菜啊水果什麽的”
“我一個人,能吃得了多少”末了又說“不過我今日報了一間舞蹈室”
那邊一聽,打趣道“阿嬸,這麽大年紀你要跳舞啊?”
她一笑“別貧,我報了古琴,你知道的,阿嬸對琴挺喜歡的”
她說得雲淡風輕,可是現實裡對古琴的情結要重許多。
侄子又打趣“在舞蹈室報古琴啊”
“人家可是很專業的,你莫要笑”
“行,你喜歡就學,不過不要被騙了”
“我這把年紀,總不至於還被騙”又問“你現在在哪個城市啊”
“西安”
“西安啊?那可是世界的四大古都之一,歷經過十三個朝代的興亡呢”
孔林眼神一變,諱莫而含著一縷鋒芒,面上如平湖。
那頭的人有種拿她沒辦法似的無奈“是了是了,阿嬸,你老愛扯到文化上”
老者說“年紀大是這樣”
“你回來那天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去市場買你愛吃的菜,在外面這麽久,一定吃得沒這麽健康的”
“好,不用買這麽多,做起來麻煩”
“不麻煩,做菜哪會是麻煩的事”給侄子做菜,她樂在其中。
她並未覺察,後方的孔林將嬸侄二人的對話都納入耳中。
電梯開了,她一邊出去,噓寒問暖了幾句後收了線。
孔林隨後出了電梯,不遠不近的跟著。
他剛從鹹陽回來, 手上提了一個輕便的行李袋,有些風塵仆仆的模樣,下巴長了暗青色的胡茬,眼瞼下又多了兩道黑影。
老者出門往地鐵站走去,步伐輕便,即使已過中年,腰背卻沒有半分佝僂。
他一路跟著她上了三號線,非高峰時間,車廂內人流不多,他在對方斜對面,間隔一條椅子與過道坐下
口袋中的電話震動起來,他拿出來,屏幕上閃現阿K的名字。
對方的聲音自聽筒那邊傳來“開機了,那就是下飛機了?”
“嗯”他隻一個簡潔的單音。
“西安的線索對嗎”
他跟查了很多天,直到昨天那個號碼才出現了信號,但是很快又消失,地點正是在西安。
“他們確實在西安”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斜對面的老者聽不到。
“沒找到?”他們相識許多年,單是聽他的語氣便猜到了七八分。
“我去到時他們已經辦理退房”
“我看地圖周邊沒什麽建築物,有沒有監控,你確定是他們?”
“他們住的是偏僻區巷子尾的客棧,找不到監控,跟客棧老板確認過,是他們”
一通知孔林這個消息,他已經馬不停蹄飛往西安,卻還是人去樓空。
歎了一口氣,阿K道“那就是線索斷了?”
幽沉的眸微微一抬,掃向那一端老者的方向“未必”隱晦而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