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鼠是個好情報員,隻用了短短三天,就把情況給摸清楚了。
白沙堡,原名‘白龍堡’,已經有數百年歷史了,以前這裡並不窮困,相反是方圓百裡之內數一數二的富庶之地,而富庶的原因在於一條河、一座山!
河,是指西邊有條白龍河,是窟野河上遊的一條支流,有四五十裡長,水質清澈,盛產各種魚類,更灌溉著兩岸數千畝良田!
靠著這條白龍河,軍戶們年年獲得大豐收,沒事還能撈點魚蝦打打牙祭,小日子過得美噠噠的!
山,是指南邊的山,因為遍布一種紅色石頭,故而取名紅石山,中間還有一條峽谷,名曰:紅石峽谷,可以直接溝通長城關卡,往來非常方便!
紅石山上植被茂密,盛產木材、藥材、木耳、蘑菇,以及各種飛禽走獸,說是一座寶山也不為過,軍戶們經常上山砍伐、采集、狩獵,是一項重要的生活來源!
原本富庶的白龍堡,卻在幾十年內急轉直下,變成了窮困的白沙堡,皆因遇到了三害:沙害、妖害、人害!
先說沙害,白龍河西邊就是毛烏素大沙漠,方圓五六百裡范圍內,逶迤連綿、遍布白沙,動輒狂風大作,吹的是昏天黑地,乃是榆林一帶有名的死亡瀚海!
沙漠已經很可怕了,更加可怕的是,沙漠還在不斷的擴張!
大約四十年前,毛烏素沙漠擴張到了白龍河附近,隨著沙土的侵蝕,河道極速收縮,兩岸的良田也變成了沙田,糧食產量一年不如一年!
三十年前,一場大風暴降臨在榆林地區,暴風整整刮了七天七夜,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樹木連根拔起,房屋倒塌無數,就像世界末日來臨一般!
等風暴結束之後,幸存的軍戶驚奇的發現,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白龍河,竟然消失不見了,變成了一片白色沙漠!
沒有了白龍河,田地就無法灌溉了,只能靠著老天爺吃飯,有雨水的年份,糧食減產,沒雨水的年份,糧食直接絕產,軍戶們的生活自然是江河日下了。
又過了幾年,白龍堡的名字也消失了,變成了如今的白沙堡!
……
再說妖害,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白龍河消失沒幾年,南邊的紅石山也出事了。
先是在山下放牧的羔羊,總是無緣無故的丟失,而後牧人們進山尋找,結果羊沒找回來,人也消失不見了。
紅石山綿延數十裡,屬於陰山余脈之一,常有豺狼虎豹等猛獸流竄過來,傷人、吃人也不算新鮮事!
問題是,野獸吃人,總會留下一點痕跡的,比如幾根碎骨、一灘鮮血,或者幾件破碎的衣服之類,而通過這些痕跡,有經驗的老獵人,就能判斷出野獸的種類、數量、大小!
可軍戶們進山搜索了多次,卻一點痕跡也沒有發現,這就奇怪了,難道世上還有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嗎?
為了查明真像,白沙堡挑選了十名勇士,帶著刀槍、弓弩、火銃進山了,憑這樣的武器裝備,就算遇到猛虎、黑熊之類的猛獸,也能一舉擊殺之!
那知隊伍進山之後,一連幾天都沒有消息,白沙堡的人們不禁恐慌起來,不知發生了什麽?
第六天,人終於回來了,卻只有一個,渾身傷痕,斷掉一臂,人也變得瘋瘋癲癲的,不停喊叫著水潭、山洞、金色的……吃人的話語!
而那位幸存者,就是堡內的瘋子爺爺,曾經的榆林衛第一勇士,能把他嚇成這個樣子,
可見遇到了多恐怖的事情! 軍戶們徹底害怕了,認為山中不是有猛獸,而是出了成精的妖怪,那些失蹤的人,都是被妖怪卷走的,所以才沒留下任何痕跡!
自此之後,再也沒人敢進山砍伐樹木,采集藥材了,甚至在山腳下放牧都不敢,紅石峽谷自然也沒人敢通行了。
從白沙堡前往鎮羌所,本來只需要大半天時間,如今卻要繞路而行,距離整整遠了四倍,需要三天多時間,給軍戶們出行造成了極大不便,商旅也漸漸的絕跡了!
在沙害、妖害的雙重困擾下,白沙堡的情況已經很糟糕了,而接下來的人害,比之前兩害還要嚴重數倍,幾乎給白沙堡帶來了滅頂之災!
……
今年二月份的薩爾滸之戰,大明朝的十一萬兵馬,大都是從九邊十三鎮抽掉的,其中榆林鎮出兵最多,整整一萬八千名健兒,白沙堡的軍戶中,也有百余名青壯隨同出征,負責領隊的正是宋百戶的長子!
出征的結果,世人都知道,一萬八千名榆林健兒,再也沒能返回家鄉,都埋葬在了遼東冰冷的土地上!
白沙堡本就人口不多,一下損失了上百名青壯,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生活自然更加艱難了,而對這些烈士家屬,朝廷一文錢的撫恤也沒有給!
另外嗎,鎮羌所原來的千戶、副千戶也都戰死沙場了,黃家兄弟靠著裙帶關系,成為了新的千戶、副千戶!
二人上任以來,克扣軍餉,侵佔屯田,奴役軍戶,做的壞事不計其數!
……
“西有黃沙漫漫,南有妖山攔路,北邊是河套草原,蒙古鐵騎時常前來劫掠,再加上一個黑心千戶,鎮羌所-白沙堡,真是個多災多難的地方啊!
話又說回來了,一張白紙好作畫,多災之地出豪傑,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有大顯身手的機會!”
薛羽已經是白沙堡的人了,作為軍戶中的一員,應該為大家做點事情才是,可自己現在能做什麽呢?
殺了貪婪成性,壓迫軍戶們的黃家兄弟?
自己有這個心,暫時沒有這個力!
進一趟紅石山,探明妖怪吃人的真相?
情況不明,準備不足,冒然行動太過危險了!
毛烏素沙漠不斷擴張,對榆林地區的危害極大,需要進行治理才是,可治沙投入的人力、財力、物力都太大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
不過嗎,緩解一下軍戶們的吃水問題,自己還是可以辦到的!
白龍河消失之後,白沙堡的軍戶必須穿越一片沙漠,到四十多裡外的窟野河上遊取水,距離遙遠不說,行走起來也很困難,沙漠中是沒有路的,而且溫差特別的大!
夏天之時,沙漠中炙熱無比,人在取水途中經常中暑倒地,甚至有活活熱死者!
冬天就更慘了,北風呼嘯,黃沙漫天,吹在人的手、臉上,就跟刀子割一樣的痛,還得睜大了眼睛辨別方向,否則一不留神,就會迷失在沙漠中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窟野河,還得費力的砸開冰層,才能從下面取水,等水運回白沙堡,早就凍成冰坨子了,化開之後才能飲用!
因為取水艱難,白沙堡的軍戶們都格外珍惜用水,甚至到了惜水如油的地步!
薛羽就親眼見到過,軍戶們是如何用水的,具體步驟如下:
先用盡量少的水淘米,淘米剩下的水洗菜,洗菜剩下的水刷鍋,刷鍋剩下的水飲牲口!
人們平時是不洗臉、洗手的,個個髒的跟泥猴子一樣,髒衣服也要積攢著,數量足夠之後,集中送到窟野河邊去清洗!
這樣的日子,那裡是人過的啊?
打井,是當務之急!
……
第二天一早,薛羽來到了宋百戶的住所,一座同樣破舊的土房子中,老百戶和同樣白發蒼蒼的妻子,正在用柳條編筐呢,準備拿到集市上出售,賣幾個小錢貼補家用!
不止是宋百戶,堡內其他人也一樣,都有著第二職業,有的編筐、有的織布、有的做小生意,整天為了生活辛苦勞作!
沒辦法,周圍的田地貧瘠,出產的糧食有限, 再加上上層的剝削,不另謀出路的話,軍戶們早就餓死了。
“什麽,少年郎,你要挖一口水井?”
“是的,百戶爺爺!”
“唉,孩子啊,你有這個心是好的,可在這個地方掘井,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得知了薛羽的來意,宋百戶苦笑著頻頻搖頭,而後慢慢的講解起來!
白龍河消失之後,為了解決吃水的問題,白沙堡的軍戶們也嘗試過掘井取水!
問題是,榆林位於沙漠邊緣,本就是個乾旱之地,尋找地下水脈極難,就算是找到了水脈,因為土層太厚了,挖掘起來也很吃力,往往要掘地數十丈深,才能見到地下水!
在沒有機械的年代,靠著人工挖掘幾十丈深,費時、費力、又危險,故而挖掘一口水井的造價極高,起碼需要三百兩銀子!
即便如此,白沙堡的軍戶們還是咬著後槽牙,硬擠出來了銀子,三次請來了高人,看地形、找水脈、挖水井……可惜三次都失敗了,一點水也沒見到,隻挖出三個深坑來!
三次失敗,讓軍戶們心灰意冷了,而且白沙堡越來越窮困,也湊不出挖井的銀子了!
“孩子啊,不要想沒用的了,還是抓緊時間學一門手藝吧,這樣才能在白沙堡活下去!”
“呵呵,百戶爺爺,我不用堡裡一文錢,只要一些挖掘工具就可以了,七天之內,保證挖出一口水井來,而且是甜水井!”
“七天時間,挖出一口甜水井,孩子,你不是說胡話吧?”
“薛羽不才,願立軍令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