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驪駱五指纖纖扣住青瓷瓶,暖陽透過窗欞格子映在她臉上,光線深深淺淺的,說不出的好看。
“嬤嬤,你的心擱回肚子裡吧!”傅驪駱撫手把鬢腮處的青絲捋到耳後,抬起清潤的眸子,去看李嬤嬤訕訕的老臉:“楊姨娘那事,我隻當是她時運不濟。”
定了定神,傅驪駱伸手把青瓷瓶遞給李嬤嬤,抬起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她:“再說了,那麽險惡的天氣,她偏偏要上那雪坡,不是自尋死路麽?”
清脆婉轉的嗓音似那落入玉盤的珠子,直叫人心裡舒暢爽利。
李嬤嬤緊緊扣著手腕,兩行老淚順著她溝壑般的臉盤滾落,這眼前心思玲瓏的少女,真真叫她敬重!
一襲話不動聲色的,就讓惶惶不安的李嬤嬤好似吃了顆定心丸。
李嬤嬤哽咽著屈膝跪在榻旁,感恩戴德道:“大小姐如此大義,老奴真是感激不盡!”怔了怔又道:“老奴定為大小姐馬首是瞻!以報大小姐大恩!”
“嬤嬤快起來。”傅驪駱淺笑著虛扶了一把,她蹙眉做沉思模樣,勾了勾白皙的下顎,清麗出聲:“哪裡要你報什麽大恩!嬤嬤一直盡心盡力的在打點著府中事宜,我已很是滿意!”
傅驪駱摸了摸素錦鑲金絲線的雲枕,撩了撩眼皮忽而坐直了身子,瞧了兩眼縮腰垂肩的李嬤嬤,正色道:“現如今,倒是有一事需要嬤嬤去做。”傅驪駱朝雕花屏風後的青色窗幔望了望,壓低了嗓音:“需要嬤嬤偷偷去做...”
命蔓蘿和沈嬤嬤守在外室,傅驪駱把清嫵庵所見古心月一事,大致跟李嬤嬤說了一遍,大抵不過是她去明安寺為老夫人祈完福,上完香之後,閑逛時遇到了一處深林尼姑庵,在庵裡遇到了一位美貌的少女,那少女告訴了自己,她淒苦的身世之類雲雲...
她特意強調了一下,古心月是如何怨恨那楊素琴,楊素琴又是如何謀害了古心月生母,並把古心月扔進了那庵堂。
當然,清嫵庵的醃臢勾當,傅驪駱隻字未提!
還不到收拾那宇文景逸的時候,多一個人知道,總歸是不好,就怕那嘴碎好事之人,把那藏汙納垢之地給透露了出去。
那樣就少了一個扳倒宇文景逸的機會。
傅驪駱暗暗思忖..
李嬤嬤睜大了眼睛,搓著老樹皮的手掌,唏噓陣陣:“原來那甄姨娘是被楊素琴害死的呀!唉!可憐她那樣美人似的人兒。”
傅驪駱芙蓉面含了一絲困惑:“嬤嬤見過那位甄姨娘?”
李嬤嬤哀歎了一聲,拿起拍子去拭眼角:“見過...甄姨娘性子溫和,她怎麽是那楊素琴的對手!”
接過傅驪駱遞上的暖婆子,李嬤嬤暗自垂首:“自您母親沈夫人生下小少爺後去了,那楊素琴就打著照顧大小姐您和軒少爺的幌子,順利入府做了姨娘,那時府上的甄姨娘,懷孕已有八個月,誰知有一日...”
傅驪駱驚了一驚,素手微抬撐住額角。
李嬤嬤握著茶盞的手抖了抖,眼神突然沉了沉:“那日我隨老爺從大洲回府,聽那楊氏說,靜慈師太說甄姨娘命裡帶煞,如若在府中生產,將會給老爺和府上帶來血光之災,楊氏說為了府上和老爺的運勢,她自行做主把甄氏給挪了出去,說待甄氏產下孩兒,再把她接進府來...”
“老奴明白了!”李嬤嬤驟然放下掌心的茶盅,布滿血絲的眸底盡是忿忿:“那楊素琴原本就是有預謀的,她記恨沈夫人,所以不放過沈夫人的陪房丫鬟甄氏!”
傅驪駱身子微頓,她不解的勾唇:“那....甄姨娘是沈..是我母親的陪房丫鬟?”
怪不得呢!傅驪駱倒是聽說那古兮的親娘沈星若生性好妒,且與古錢鶼鰈情深,依著沈星若的性子,她是定不會讓古錢納別的女子為妾。
那楊素琴在沈星若生前,更是連府上的門都未踏進過,自己還一直思慮這甄氏竟能懷上孩子!
現在聽李嬤嬤說起甄氏的身份,傅驪駱恍然大悟!
作為沈星若的陪房,甄氏自是能跟著古錢的,那她懷孕生子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只是這古錢未免也太好忽悠了吧!只聽楊素琴片面之言,就把懷有身孕的甄氏給挪了出府,這未免太刻薄了些!
還有那靜慈師太是何方神聖?竟讓古錢沒有任何的疑惑!
香案上點著的琉璃盞,盈盈光芒落在傅驪駱唇瓣的冷笑上,平添幾分清冷,但眼裡卻噙著笑:“那靜慈師太是哪個庵堂的?”
李嬤嬤茫然的搖了搖頭,呷一口滾茶:“老奴這倒不曾聽說,只聽人說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師太。”
傅驪駱抬起細白的嫩手,去扯床頂垂下的瓔珞墜子,冷淡的眉眼彎了下去:“德高望重的師太怎會沒有一點仁慈之心!德高望眾的大師竟會與小人合謀,硬是把那懷有身孕的女子給扔出府去?”
傅驪駱輕嗤一笑,深如古潭的一雙眸子悠悠的,如這隆冬天際寒星。
喵..喵..
小貓兒睜著幽藍的眼珠子,一動也不動的盯著歪在床上的清麗少女,突然縱身一攀,毛茸茸的身子撲到了雲錦被上,輕輕的喵了一聲,拿軟綿綿的小身子去蹭傅驪駱瑩白的手心。
傅驪駱伸手抱它入懷,摸著軟綿的小貓兒,眼前忽然閃過那男子清逸俊朗的眉眼,那劍眉含星的模樣讓她頓時心生煩悶。
“大小姐...”李嬤嬤輕聲喊她,掌心裡捧著的茶盞亦早已涼透。
面色陡然變得蒼白的傅驪駱,勉強攢出一絲笑意,松了掌心的小貓兒,微蹙著峨眉道:“嬤嬤去忙吧!我這也沒旁的事兒,隻我剛剛說的那件事頂要緊,嬤嬤切勿忘了!”
李嬤嬤忙的應是。
正欲打簾出去,又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嬤嬤晚上再出發...找幾個嘴嚴實的小廝,千萬莫要讓人發現了。”
傅驪駱臉上一片淡然,隻一雙眼睛卻驀然生動,溢出琉璃般的華彩。
李嬤嬤步子微滯,頓在屏風一角,轉身朝床上的少女稍稍福身,面上肅然緊蹙:“大小姐放心,老奴知道。”
說罷躬身打簾出去...
不一會兒,洪嬤嬤撥簾進來,手裡提著一盞極雅致的宮燈:“大小姐,您瞧瞧這燈好看不好看?”
傅驪駱拿小繡毛球逗那毛茸茸的小貓,斜眼睨了兩眼那宮燈:“大白天的,巴巴提個宮燈做什麽?”
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宮燈是那少年所製,前不久她剛誇過這燈雅致。
只是自從上次因那楊素琴一事,與他言語有些不快,一晃好幾日沒有去瞧過他了,也不知他身子好些了沒有!
“凝神補氣丸送去了麽?”傅驪駱依舊逗著小貓兒,但言語卻輕柔了許多,想到那羸弱的少年,她終是不忍,他畢竟是古兮的親弟弟,況且古兮有恩於自己,既然命運讓她寄宿到古兮身上,那她就不能不管他。
洪嬤嬤把宮燈放在榻旁的圓木案上,笑意盈盈的去替她掖好被角:“送去了,那藥丸倒是有用,老奴瞧著小少爺起色好了許多。”
洪嬤嬤俯身把床角刨被子的小貓兒抱起,放到傅驪駱身邊的雲枕一側,又淺笑道:“雖然小少爺是那楊姨娘養大的,但他終歸是從沈夫人肚子裡爬出來的,老奴瞧著,小少爺很是記掛著小姐您的。”
傅驪駱低垂眉眼,把半個身子隱沒在床頭翻揚的青色帷幔陰影裡,半響,道:“他哪裡會記掛我!他此刻不是應該去守著那楊素琴的靈堂麽?”
洪嬤嬤意味深長的瞥了傅驪駱一眼,把床上的小貓兒抱下榻去:“大小姐您有所不知,就昨兒晚上小少年巴巴來這三回了,他聽說您白天去了明安寺,因擔心您就跑來看您回沒回來。”
傅驪駱愕然挺起脊背,眨了眨一雙楚楚動人仿佛會說話的秋眸,眉宇間的清冽也褪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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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月當空,星蒙如塵,傅驪駱心底卻難以平靜,下榻撚了一丸香珠,擱進八爪青銅香爐,隨著白煙染起,她陰鬱籠罩的眉心倒也舒展了幾分。
“小姐,快把這安神茶喝了。”
蔓蘿端著深瓷碗給她,替傅驪駱去攏流雲鬢間松散的發絲:“剛聽翠玉說,老夫人醒過來了。”
傅驪駱一雙美眸婉轉,兀自望著白色嫋嫋的茶氣,長密的睫毛隱去眸底的鋒芒犀利,唇邊掛起一抹笑容:“那太好了!那老夫人知不知道楊姨娘已經...”
蔓蘿揚起圓鼓鼓的下顎, 眉梢瞬間凌厲挑起:“那二小姐哭的那麽大聲,老夫人怎會不知,聽翠玉說,老夫人可傷心了,拉著那二小姐哭了好一會兒...”
扁了扁嘴,蔓蘿用力揪著床幔上的小流蘇穗子:“老夫人還把那楊姨娘一頓誇,說她孝心可裱,天寒地凍的要不是為了給她祈福,倒不至於把小命給丟了,還讓老爺要厚葬楊姨娘。”
蔓蘿氣的杏眼圓睜,不禁呸了一聲:“那楊姨娘安的那些個壞心思,她哪裡值得被厚葬!”
“死者為大!不要再說了。”傅驪駱抿了口茶水,睨了睨蔓蘿,自己不禁心裡悱惻,不知明日把那古心月帶上花廳,她去揭發了那楊素琴往昔的醃臢事兒,那老夫人還會不會打算厚葬楊素琴?
又或者會驚詫的再次昏厥過去?
讓蔓蘿屏退了下去...
傅驪駱正坐在大髦暗紋緞條褥上,手執一管羊毫,面色淡然的抄寫著佛經,一筆一筆寫在染了醇厚迦南香氣息的生宣上,沙沙之聲不絕於耳,宛若春蠶食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