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黑暗裡踏出來的是一位老人,他雖然滿頭霜發,但頭髮梳理得很整齊,看上去反而十分精神,他穿著一身黑,衣物質感極好,應該是用上好的綢緞織就,手裡抓著的拐杖像是一截隨手撿來的枯木藤,但外表光滑,應該是使用了不短的時間。
多年經營客棧養出來的眼光和下意識反應,讓繼承了這些經驗的白墨當即得出結論——這是位不差錢的主。
只不過,老者的打扮雖然很精神,但依舊無法掩蓋光鮮之下的龍鍾老態,雖然借助了拐杖,但他行走得很艱難,像是隨時會支撐不住自身的重量而摔倒,看得讓人揪心,老者瘦得皮包骨頭,那身本不算寬松的衣服在他身上卻顯得寬大。
讓白墨無法想象的是,就這麽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老頭子,怎麽就能讓屠強這個嗜血狂魔怕成這樣?而且,怎麽老者數了三個數,看著正值壯年的屠強怎麽就當即吐血了?
這些念頭在腦海裡轉瞬即逝,卻也讓白墨隱隱間有所猜測。
“從剛才的言語判斷,這老頭似乎下了毒?如果這樣想,那剛才的事情就都能解釋清楚了,比如屠強為什麽會吐血,比如神火血毒明明毒不死人,卻讓我七竅流血死了一次……可他是什麽時候下的毒?看了那麽多電視劇,看過給酒水給飯菜下毒的,也看過利用空氣流動下毒的,可就算是利用空氣,我剛才也沒聞到什麽味兒啊……”
理不清頭緒,白墨略顯苦惱的搖搖腦袋,直到這時,白墨才猛然發現,在老者走出來後,他身後的黑暗裡又走出來兩個人。
那是兩個約莫八九歲大小的小孩子,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都低垂著腦袋,亦步亦趨的跟在老者身後,男孩背著包袱,女孩則抱著一件黑色披風,這披風顯然是老者的。
“嗬……嗬……”
屠強艱難的喘息著,好一陣才緩過氣來,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目光裡早沒了任何凶戾,只剩下驚恐。
“你,你是,枯藤老人?”
“是啊是啊,你沒認錯,就是我。”
枯藤老人面容慈祥,目光和藹,如果不是地上那灘黑紅相間的鮮血,這畫面像極了晚輩後生給前輩跪地見禮。
“咳咳……”
枯藤老人捂嘴咳嗽兩聲,旋即將手中絲帕塞給身後的女孩,用嘶啞的嗓音笑道:
“幾年沒出來走動了,如今的後生卻愈發沒禮貌了,你家長輩沒告訴過你,遇見江湖前輩該怎麽稱呼嗎?以我的資歷,你叫聲常前輩也不虧吧?”
“前輩,常前輩,是晚輩有眼無珠,驚擾了前輩,晚輩該死!”
屠強面帶驚恐,磕頭如搗蒜,整個天井裡只有‘咚咚’的聲響回蕩:“常老前輩,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您就把小的當個屁給放了吧!”
“嘶……”
白墨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屠強先前有多囂張,白墨可是完全看在眼裡,他完全無法想象,眼前的枯藤老人究竟是何許人也?能讓屠強怕成這樣?
比起白墨內心的疑惑,屠強的態度轉變在外人看來或許很難理解,但對於屋頂上的楚追月而言,卻完全在預料之內,在得知樓下老者是枯藤老人的那一刻,楚追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小心翼翼的自屋簷邊縮回腦袋,力求不發出一丁點聲響,口中更是小聲嘀咕‘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那可是枯藤老人!天下第一毒師!一個活了百多年的老不死,或許真正實力不怎麽樣,但天下任何一個頂尖高手都不敢得罪的存在。
而且還有許多歷史殘留的因素,讓楚追月在枯藤老人面前樂意裝鴕鳥。
“呵呵,”枯藤老人和藹的笑了笑,空閑的左手揮了揮,身後的女孩當即運起輕功,躥上屋頂,將楚追月帶到了天井裡。
楚追月低著腦袋,目光小心翼翼的打量枯藤老人。
“你好像是紅塵劍派弟子吧?”枯藤老人打量著楚追月:“不認得老朽?”
見被叫破根底,楚追月努力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紅塵劍派第七代弟子楚追月,見過師叔祖……”
“呵呵,十多年前老朽也偶然碰到過紅塵劍派的弟子,他的態度可跟你不太一樣。”
楚追月腦袋埋得更低了:“自那次事件後,掌門曾有明言,凡紅塵劍派弟子,不得對長輩無禮,哪怕……”
“哪怕什麽?”枯藤老人好奇。
楚追月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哪怕這個長輩早已脫離紅塵劍派……”
“看來我那個哥哥,到底還是妥協了啊……”
枯藤老人望向明月長歎一聲,這才將目光放回屠強身上:“小家夥,你就不想知道你什麽時候中的毒嗎?”
屠強張口語言,好半晌後才說道:“晚輩不敢,前輩想要毒誰,不需要跟誰解釋。”
“你倒是會取巧,”枯藤老人笑了笑:“早在五天前我就看到你們了,兩個紅塵劍派弟子,被一個一流高手追得倉皇逃命,老家夥我看得心癢難耐,總想弄明白發生了什麽……只可惜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差點就跟丟了……”
“差點……真晦氣!那你倒是跟丟啊……”屠強心裡腹誹道,但面上不敢有絲毫異狀。
“唉,還好是跟上了,否則都沒法給你們解毒,”枯藤老人輕歎一聲:“我這味毒藥尚在研製,並不完善,你們仨每日的餐食裡都被我下了部分毒藥, 必須要吃三次才能形成完整的毒,但如果三日內沒有服用剩余的毒藥,就會當場暴斃。”
屠強腦袋一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突然,枯藤老人面露急色,他看向楚追月,那架勢像是恨不得抬起拐杖打人:“我說你個小姑娘,小小年紀挑什麽食?芹菜很難吃嗎?啊?要不是老家夥我及時發現兩天前你沒吃芹菜,這才想辦法把毒藥給補全了,否則你早死得不明不白了!”
楚追月張口語言,有心想要辯解,但愣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唉,算了算了,”枯藤老人一甩衣袖,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他看向屠強:“小家夥,你的毒已經解了,你走吧,不過血菩提的事,就別指望了。”
屠強聞言,臉上頓時泛起欣喜,他快頻率的磕起頭來:“多謝前輩不殺之恩,血菩提這種神物自當獻與前輩,晚輩不敢染指,晚輩告退!”
說完,屠強就打算離開。
“等會兒,”枯藤老人平靜道。
屠強身子一僵,苦澀道:“前輩還有什麽吩咐?”
“吩咐不敢當,”枯藤老人擺擺手:“幫我殺個人,林城你知道吧?就是飛雪莊那位,我不方便出手,一個月內我需要聽到林城死亡的消息。”
屠強沉默片刻,抱拳離開。
直到屠強消失在天井入口,枯藤老人才將目光收回,看向正躡手躡腳打算離開的白墨:
“還有你,就是揣著血菩提那小子,老朽倒是很想知道,你怎麽知道自己會七竅流血而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