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不登三寶殿。
馮笑打眼門外佯裝客氣的黑廝,確實覺著事情愈發有趣,水泊梁山的李逵近在眼前,他如何能氣定神閑?
想必是受那位公孫道人的指使,過來一探虛實,並且還有一番交代雲雲,若不然就依李逵先前的火爆脾氣,怎麽可能如現在這般,捏聲捏氣,彬彬有禮?
馮笑拱手,說道:“不知這位仁兄,是有什麽事嗎?”
黑廝李逵神色別扭,拱手回禮,說道:“方才我等與院中喧囂,怕是打攪了先生清夢,特過來言聲道歉,還請先生見諒!”
一字一句,有板有眼,若是換個人來,馮笑也就信以為真,但偏偏是最為瞧不起滿嘴繞言書生的黑廝李逵,且又說的如此文氣十足,馮笑用腳都能想到,這李逵自是在背那位公孫道人給事先寫好的詞句!
馮笑有點忍俊不禁,腹誹不已,“先生?莫不成將自己當做了那長衫崔一的同門?”
李逵視線在馮笑身上打量,此人一身錦繡華袍,言談舉止倒有幾分公孫大哥說的超凡脫俗之氣,生的人模狗樣,細皮能肉,想必是哪家有錢人家跑出來的紈絝子弟,說不好在此與那心上情人偷偷私會,思緒至此,李逵對眼前之人自覺已然有了六七分熟知,心想回去將這打探而來的訊息告知公孫大哥,自己也算不負公孫大哥的信任!
李逵繼續說道:“不知先生可是本地人氏,對這龍王鎮熟悉與否,俺是從外地而來,想找人問詢一下鎮上的楊柳巷子怎麽走?”
馮笑搖頭,笑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在下還真不知那楊柳巷子如何去得,抱歉!”
李逵提了提松垮的褲子,說道:“先生若是不嫌,我等可結伴而行,今日同住一院,亦是有緣,再說俺目不識丁,與先生同行,還能識些文字,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馮笑暗自推測,那公孫道人怕是想假借同行之機,一探自己虛實才是真,搞不好再耍個什麽手段,陷他於生死困境,那他該如何提防,索性不如乾脆拒絕,從開始斬斷這種不安全的因素。
馮笑搖頭拒絕,說道:“在下一人散淡無拘成習慣,天地任遊,與他人結伴同行,卻是渾身半點不自在,不過還是多謝壯士一番美意!”
李逵隻好作罷,行禮後離去。
馮笑看一眼李逵背影,莫名有些忍俊不禁。
李逵都開始玩起套路了!
不過這裡的李逵性格,與那施先生筆下的李逵,簡直如出一轍,魯莽中自有幾分可愛!
抬頭看一眼天,馮笑苦笑一聲,他都能跑來這裡,為何李逵不行?
走出“春風渡”,馮笑開始在這座臨海小鎮遊逛,鐵匠若是前去那仙人郡撒瘋,龍王鎮十有八九是必經之地,除非鐵匠馬不停蹄,直接飛掠到東海海畔,當然,這種可能不是沒有。
既然遊逛,自不能輕待了五髒廟,找尋到一家客人熙攘的街攤早食攤子,喚上兩根油炸吃食,一碗米粥,一碟醬菜,清淡無奇,吃的津津有味。
就在馮笑擲下銀錢離去後,一位面容平淡無奇的男子來到早食攤子坐下,赫然喚上與馮笑同樣的早食,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吃完後,同樣擲下碎銀離去。
若是有心人記下馮笑坐姿,吃飯速度,甚至是咀嚼幾下,桌上擲銀位置,與這位面容平淡之人一一對照,自是不難發現,二者相似重合度,竟然驚人的幾乎一致!
沒走多遠,身體左搖右晃仿佛腳步發虛的男子,驀然止步,深吸一氣,神色微變,同時袍袖中手指快速掐訣捏算。
片刻後,平淡男子散去心海漣漪,笑道:“山水總相逢,還真的是有緣!”
城中一家舊書鋪子,崔一正心無旁騖覽閱手中攤開的《爾雅》一書,背負的書篋卻莫名抖動兩下,散開一層虛淡至肉眼不可見的光暈,將崔一從頭到腳籠罩其中。
長衫崔一抬頭,心中了然,輕歎一氣,這位仁兄真的是狗皮膏藥,粘上半點甩不掉!
崔一暗歎:“都換成這幅樣子,還能被識破,看來對方不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便是身上帶有可破陣法的寶貝,要不然孑然一身,敢來這方神秘天地遊走?”
起碼,換他不帶這一身玲琅滿目的寶貝,是斷然不敢來此磨礪,起碼師門那邊,說話最管用的世尊,就不會放他出來尋死!
化名崔一的長衫郎合上書卷,輕聲細語,呢喃道:“都是長不大的孩子,哎!”
馮笑來到城隍廟,並未踏進香火鼎盛的廟宇,找到一處無人片隅之地,輕輕跺腳,口念咒絕,而後靜靜等待。
片刻後,一位寶衣璀璨的濃眉男子,悄然無息出現在馮笑面前,俯首行禮後,說道:“龍王鎮城隍拜見天爺!”
馮笑擺手,說道:“拜錯了神,若是被真正的天爺怪罪,你這城隍如何擔待的起!”
濃眉男子訝然,卻未出聲質疑。
其實,這也不怪城隍,因為馮笑口念的咒絕,正是天爺王丁平日召喚他們所用,最主要是他們這些時常被王丁拿來使喚的山水城隍土地等一眾小神,全然沒見過王丁,更不知王丁是位婦人。
天爺法相,王丁從來都是男兒之相。
馮笑自是不知曉其中緣故何在,就一筆帶過,開門見山,說道:“近日,這龍王鎮可有什麽過路神仙?”
濃眉城隍想了想,從金袖中掏出一卷筆劄,認真翻看過後,說道:“回天爺話,龍王鎮近一月時間,來過一十七位神仙,皆是去往東海之域,應與東海龍宮遺跡現世有關!”
馮笑點點頭,思襯一番,問道:“這龍宮遺跡所傳消息,有幾分真假?”
濃眉城隍卻是搖頭,說道:“龍宮遺跡一事,在龍王鎮素來人盡皆知,不存在謠言一說,只是千載以來,潛海探寶之輩,多如牛毛,卻皆有去無回,盡數葬身海底,這才引來龍宮老龍王未死等謠言,再後來布雨宗與仙人郡崛起,佔地為王,名義上管轄東海島礁與江河入海之事,實則將東海盡收於手,故而便再無人敢逾越這兩大仙門,偷潛入海探寶,時間久遠,那龍宮遺跡也就成了未知之謎!”
頓了頓,城隍繼續說道:“至於遺跡現世之說,貌似確實有人在暗中散布謠言,不過小神卻是不知這妖言惑眾之人是誰,但有一點值得揣摩,為何散布謠言之輩選擇在這段時間平地一聲雷,將這顆沉年舊雷引爆?”
聯想起昨夜觸景生情差點著了誰人的道,馮笑不禁思襯,“莫不是自己一頭撞進了他人早早布置好的棋局之中?”
離開城隍廟後,馮笑一路出城,行至城外無人之地,重新貼上禦風符,掠風董去。
仙人郡,宗門立在江河匯海之口,是名副其實的親水之地,正是有這等得天獨厚的優勢條件,仙人郡一手掌管著蛟龍之屬走水過江的命脈,加上仙人郡所修術法皆與水有關,迎敵之時等同無形之中拔高一個境界,故而在東海之上,仙人郡可以說是始終立於不敗之地,當然,被布雨宗十座金山擊潰,不算在此列。
仙人郡,宗門是一座浮天之城,高懸於天下江河匯海口之上百丈,每日隨東海金日升落而起伏,當天氣明朗之日,璀璨朝霞耀在浮天之城之上,金碧輝煌,恍若五彩琉璃仙城一般,甚至還有絲竹仙樂飄出,方圓百裡百姓見之,無不俯首跪拜,有甚者還會舍近求遠,不去城隍廟中貢獻香火,跑來匯海之地,衝天焚香,遙遙而拜。
馮笑收起腿上禦風符籙,立身一座山頭之上,舉目遙遙而望,不遠處隱藏於雲海之中的浮城,赫然便是一路行來,眾人口中的仙城是也。
馮笑遙望,自語:“彩雲間?”
原來,這仙人郡浮天之城有著委實極具神仙氣息的名字——彩雲間,浮於彩雲之間,聽上去倒是與仙人郡極為搭配。
時值晌午,天空雲彩通透,彩雲間的整體輪廓較比清晨與傍晚時分,便顯得格外清楚,馮笑看一眼山下,有不少須發皆白的老人,正虔誠而拜,口中念念有詞,多是祈福求平安之語,儼然將浮天之城當做庇護一方的城隍廟而拜。
就在馮笑心有所念之際,驀然發現彩雲間恰有仙人降福撒祿,點點滴滴的金色光點,在空中如雨滴落下,沒入下方跪拜之人身上。
有拄拐老者當即擲拐而行,健步如飛,也有躺於地面病入膏肓的待死病人,須臾起身,起死回生……
十幾位莫名“得了仙緣,重獲新生”的信徒,淚如泉湧,跪地磕頭如搗蒜,恨不能將頭磕破,以此表達內心最純粹的虔誠。
“這是……”,馮笑看之有些詫異,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一股陰謀的味道遮掩在仙氣盎然的表象之下,思量許久,馮笑自言自語,神色古怪,嘀咕道:“糖衣炮彈?”
神仙降福顯靈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有浩浩蕩蕩的人群,蜂擁而來。
一直靜靜觀察的馮笑赫然發現,彩雲間中的那位仙人,貌似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而後轉身,卻是走進城池,關閉城門!
馮笑一愣,“這……”
再看一眼山下,那些聞訊而來的信徒,如同打了雞血一樣,焚香跪拜,口中振振有詞,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最純粹的某種東西——錢財,健康,平安,權勢……
驀然,馮笑恍然大悟,這舍小取大的手段,當真是最能煽動這種香火崇拜的信徒,以十幾位信徒鮮活例子作為刺激其余信徒的那一劑猛藥,無異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直接有效的仙方!
如果有人質疑,便會有其他人跳出來回應,而十余位起死回生之人則是最好的答案,你不是不相信嗎,那這些從鬼門關走一遭卻又安然活過來的人怎麽說?
一法而堵悠悠眾口。
十幾位起死回生的信徒,產生的虹吸效果,想來絕對驚人,山下密密麻麻幾無立足之地的現象,足以說明問題。
馮笑歎息,在世人百姓心中,不理俗世一心向道的神仙,卻都變成近乎逐利的商家生意人,這真的是可笑至極!
馮笑揣測,王丁提及過仙人郡與布雨宗善搞小動作,顯然王丁已經知曉,只是無暇顧及而已,因而才允許鐵匠來此撒瘋活動筋骨!
只是眼下看來,彩雲間一片祥和,不像是被鐵匠落過錘的樣子,那馮笑只有安靜等待,等待鐵匠的到來!
山下來此求神仙顯靈的信徒百姓,人山人海,立無可立,有幾個膽識過人的,倒想攀山而上,奈何山勢太過陡峭,距離彩雲間最近的山巔,與山腰近乎陡直,常人很本不可能爬上。
即便如此,陡峭的山腰之地,仍舊站滿滿腔炙熱的信徒,本想下山離去的馮笑, 退路被堵,自然隻得坐回山巔,等著這群信徒天黑退去。
一直到晚霞散盡,天色昏暗,山下的信徒方才陸陸續續離去,馮笑借著天色,貼符禦風下山,於一處山石後站定,撤去腿上黃符,走出混入人群,慢悠悠朝龍王鎮走去。
“聽說沒有,那王老二眼看就剩一口氣咽下,萬貫家財就落入他那不成器的兒子手裡,誰能想到,被抬來等死,卻又被神仙救活,我猜現在那王家怕是要鬧翻了天!”
“可不是嘛,王老二那新收的小妾,嘖嘖,誘人的很,要是我,我也不舍得死,嘿嘿……”
“黑三,你也就只能過過嘴癮,你老婆那母夜叉的樣子,嘿嘿……”
“滾蛋,母夜叉怎麽了,不也是女人不是,老子給她點好臉色瞧瞧,那是看得起她!”
“切……過嘴癮的家夥……”
……
夜色漸漸暗淡下來,回城的人群中有人點燃火把,點點火光,由近及遠,排成一條長龍,看上去倒與頭頂的星河有幾分相似。
本來悠悠而行的馮笑,驀然摸出禦風符,貼與腿上,一陣風似擠開人群,朝著龍王鎮方向,疾馳而去。
人群中,有人道出這麽一則消息,城中城隍廟,有位掄錘的大個子,正與一位白衣女子大打出手!
馮笑自是知曉那大個子必是鐵匠無疑,但那位白衣女子是誰?
馮笑心中多少生出一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