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盡頭,大美無垠。
駕車遊行的老翁立身車頭,眺望目不可及的天際,即便腹中墨水較比儒家立言聖賢都平分秋色,眼下也不知該如何寫就此等慘淡情境。
虎狼在前,豺豹隨後。
人生機遇,九死一生,也不過如此淒慘。
虎狼,看似遠在遙遙天際,在一處山水形勝之地,藏匿著一位氣機遮掩宛如水中遊魚的老家夥,貌似專門以殺人為樂,在天字號大界裡,也是極有名氣的。
要不是因為刺殺儒家三聖失敗,被萬界儒生布下天羅地網文筆紙墨追討,怕是不會藏匿在這鳥不拉屎的荒涼地界。
畢竟,這條路崩斷後,古怪離奇之事就層出不窮。
豺豹,是老翁在去往浩然天下的半途中招惹下的梁子,當對方搬出第一劍門之名時,老翁卻反問了一句“第一劍門名號很響亮嗎?”,旋即被兩位羞惱成怒的劍修瘋狂追殺,兩次生死相向過招後,老翁恰好收到香火家書折回,兩位劍修依舊尾隨不墜,一路跟隨到了這裡。
第一劍門,是逍遙洞天所有劍修心中至高聖地,拋開這座形態別致的天下是由第一劍門劍主造就的原因,單單是第一劍門山下那片葬劍無數的劍海,就足以令萬界劍修高山仰止。
何為逍遙,在第一劍門劍主一手造就劍尖形態的逍遙洞天時,就已經給出答案,“劍尖所指,盡是逍遙地”,這便是為何逍遙洞天是唯二形態別致的天下,被光陰長河不容,卻依舊位列長河最下遊的原因所在。
光陰長河最下遊,大界之數不過雙手之數。
逍遙洞天,屈居天字二行己號位,儒家文道昌盛的浩然天下則在天字一行丙號位。
光陰長河,萬界流行之軌勢。
老翁袖中的那一小段光陰流水,是妙手偶得之。
看一眼身後千裡外,隨手掀起的龍卷恰被一線劍氣由上至下一氣劈開,老翁撓撓華發,狗皮膏藥啊這是!
遠眺思量片刻後,老翁從手裡書卷上請下米珠大小一行字,“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天下縞素”,隨手拘禁在掌心,掂量銀子一般,輕掂兩下覺得分量尚可,便朝空中一拋。
米珠小字化作一束金色流光,破空而去。
老翁自言自語,“這老書袋寫就的文字倒是斤兩極重,氣運濃鬱,可不知被老頭子拿來傷人,會不會殺雞錯用宰牛刀了?”
天際盡頭,一座綿延萬裡的金山驟從天降,山下江河流瀉,古木成林,人跡罕見,山腰倒是殿宇成片,亭台樓榭起伏,沿山勢蔓延而上,人聲鼎沸,山巔光景冷淡,寥寥五六座金碧輝煌的殿宇之外,再無其他。
兩道鋒芒畢露的身影,遇山戛然而停。
老翁舒心一笑,老書袋倒是名副其實啊,這種文縐縐的言辭,讓他絞盡腦汁寫就,估計能寫出幾句來,但如老書袋寫就的斤兩如山重,文運惠天下,委實不行。
解決了豺豹尾隨,前面還有虎狼攔阻,山水行路,本該如江河流瀉,順遂流暢,可這趟歸途委實是千難萬險,九死一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還是被人擺了一道?
老翁掐指心算,袖中水聲潺潺,清脆悅耳,片刻後卻一聲歎息,這天下果真是如一句老說所說,天黑路滑,心性駁雜!
白馬回首輕聲嘶鳴,老翁拍了拍老夥計,示意無礙,繼續前行。
老翁坐車翻書,心思在白馬身上流轉,萬裡之遙,於這老夥計不過片刻功夫,可他偏偏為何前行緩慢,
這其中牽涉某些東西極深,他早到那片天地不可,晚去一息不行,時間必須拿捏巧妙,否則帶來的後果,不說他擔不起,即便加上萬界張氏子嗣,也同樣承擔不起。 仙墟大界,行列光陰長河天字二行丁號位,分量極重,位置暫無可替。
要是被他隨性而為,不計後果進入其中,成為壓塌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他可就成了遺臭萬年的罪人,張家運道想來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沒法子的事情,他與張氏,是一條船上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光他如此。
道老兒與道家如此。
使劍最流瀉的那個家夥與第一劍門如此。
老書袋與浩然天下如此。
如此思量,老翁心有三分輕松,這些人身心系於一片天下,所作所為,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比他這個僅僅心系張氏的糟老頭子要重要的多,困難更多,責任也大的多。
一個張氏即便覆滅殆盡,長河萬界還有過江之鯽的家族替代,算起來其實也無甚緊要。
可一界要是坍塌崩碎,長河流瀉出了問題,那將是這個光景不明朗時代的災難。
一想到這其中厲害關系,老翁驀然覺著口舌寡淡,此時要能飲上幾口那半江月酒樓的酒水, 人生可就千金不換了吧!
驀然,老翁想到一個“人”來,未塑金身,不入仙班,長河兩畔,獨來獨往。
水火共主,萬界為尊。
老翁昔日在長河畔,與那位有過一面之緣,袖中那條“小水蛟”正是因此而得。
從古卷上隻言片語中,了解到早在久遠時代前,存在如此一位萬界共尊的人物,當時老翁的心情絲毫不弱於跨過那道門檻時。
一個時代少則數萬年,多則十余萬年光景,上一個仙庭時代就長達七萬年光景,而早在仙庭時代之前的神庭時代,更是苟延殘喘了十八萬年光景,甚至至今,些許大界內,仍舊有神道香火余孽苟活。
水火共主,早於神庭時代,至於那個時代如何璀璨奪目,後代無人而知,時下尚存的一些古卷文獻,也是鮮有提及,除卻一些個底蘊深厚的古老勢力,會保存點滴珍貴文卷書獻,再就是承載了整個文道的老書袋那裡,保不準會存在幾卷也說不定。
神道追求大道長存。
仙道追求自由長生。
可那個不神不仙的“人”,追求的是什麽?
大道長存?
萬界傳承至今的香火台,仍舊有嫋嫋煙霧升騰。
自由長生?
活過兩個時代,自由長生有何難?
顯然兩者都不是。
老翁思量許久,驅散心頭疑雲,繼續看書精簡字數,手中書卷還是太厚,字數還是太多!
突然,一行米珠金字映入眼簾,老翁驟然心喜,輕吟而出,“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