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納須彌。
宏大廟門徐徐打開。
王丁拾階而上。
一位眉目清秀的小道童恭立門前。
王丁抬頭看一眼當頭牌匾,蹙眉。
“恭迎天爺大駕光臨,神君大人差小人在此等候多時!”
小道童躬身稽首,和顏悅色。
馮笑跟隨王丁身後,一路沉默前行。
“施主氣運驚人,氣象不俗,絕非池中之物,相信不日便有福運加身!”
輪到馮笑,小道童上下掃量一眼,語出驚人。
“他有口疾!”
王丁扭頭,衝小道童指了指馮笑,解釋道。
小道童頗有深意看了馮笑一眼,不再言語。
王丁負手在前,小道童與馮笑並行其後。
如入無人之地。
一路疾行,繞過側殿大殿等一眾殿宇,三人來至一口井畔,小道童打個稽首,就默然而去。
王丁繞井畔轉了三周,井沿石條濕滑,多生青苔,井底水面,白晝浮明月,馮笑湊身探頭看去,隻覺著好生古怪。
王丁看一眼井底明月,解釋道:“井中月,水中花,皆為這位神君大人的妙手神術,不過這裡的井中月,卻是實打實的小國門檻,跨過這道門檻,就是一片新的天地!”
王丁頓了頓,撿起井沿上一粒散碎青石,投擲井底,青石穿水月而過,激起漣漪。
水起伏,月不散。
“昔日,這片天地有九洲大陸,其中最大一洲名為小國,神君大人正是小國一洲之民香火獻供的最大神明,只可惜後來九洲陸沉,神君大人不得已離開,這才落敗成如此境地!”
王丁伸手拔掉井沿邊一棵生根幼草,神色微微落寞。
“這裡就是小國的進口?”
馮笑詫異問道。
王丁點頭。
“這……”
馮笑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想法,莫非這些大佬,都有將一界門戶設在稀奇古怪地方的癖好不成?
昔日白衣帶他踏進的“屍門”如此,柴門後的那片小天地如此,今時這一洲小國同樣如此。
大佬就是大佬,頭腦思維與凡人都不一樣,馮笑腹誹。
似乎看穿馮笑所想,王丁伸手彈了馮笑腦殼一下,笑道:“你以為立下這一界門戶如一家院門那般隨意,這井中月是神君大人從他處掠來的真實明月,不過以玄妙術法煉化成如此形態,萬不要小覷這水月,即便逍遙大境的高人來了,一時半會也闖不進去。”
王丁說完,一腳把馮笑踹進水井。
她緊隨其後,縱身一躍。
一層淡淡水月光幕泛起漣漪。
水下,天地大不同。
天寬地闊,一望無垠。
殘垣斷壁,山河破碎。
滿眼荒涼。
斜陽中,一股股煙柱從廢墟中衝天而起,白骨橫陳,腐臭彌漫,大地溝壑縱橫,家園支離破碎,一片死寂。
馮笑跟在王丁身後,凌空而行,極目遠望,觸目驚心。
一路前行,屍山骨海。
片刻後,二人站在一處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上。
“這裡先前是一座山脈,被人連根拔起,就留下這麽個窟窿冒黑氣……”
又行至一條蜿蜒曲折的寬闊溝壑前,“這是一條水運長遠的江河,被人斷截源頭,憑空搬走水流,就留下這水落石出的河床……”
王丁閑庭信步,走走停停,腳下山川大澤、江河湖泊好如滾動遊走的景幕,
王丁一步跨過,腳下風雲變幻,即是千裡河山,萬丈疆域。 二人走馬觀花,馬不停蹄。
最後,腳下雲海沸騰似水開,待呼嘯而過的流雲散去,顯露出一座頂天立地的金身塑像。
金粉散落,色彩斑駁,仿佛打碎後被重新攢簇在一起的瓷器,皸裂紋路密密麻麻,蛛網密布。
獨缺一臂。
知曉些許舊事的王丁,不由輕歎。
“就是這裡了,這片天地最後一點重物,其他的不是被偷走,就是碎成殘渣,要麽被那個瘋子花高價兜底買走,誰家來了就得掘地三尺挑挑撿撿,挑來揀去,也就所剩無幾,不過這還得看你個人機緣,我一點忙都幫不上!”
王丁躍下雲頭,坐在金身塑像肩頭,雙腳懸空,流雲似水恰恰浸過腳面。
這缺失了一臂,乍看上去還有點可愛呢!
王丁雙腳拍打流雲,絲絲縷縷,似踩在棉花團上,軟軟糯糯,玩的不亦樂乎。
被晾曬在一旁的馮笑,也不好多問,只能任憑罡風拂面,寒氣刺體。
少女心爆炸的王丁玩耍一陣後,一扭頭看到馮笑還傻傻呆呆站在雲端,不禁哈哈大笑,笑不成言,道:“站那麽高幹嘛,年輕人火力壯,被這陰風拂體無傷大礙,要是換做老壽頭,估計一回去就得躺床上幾日,還得哭爹喊娘臭罵我一頓,你信不信?”
揮手示意馮笑坐下,王丁指著金身缺失的一臂,問道:“對這獨臂金身沒有一絲好奇嗎?”
馮笑搖搖頭,“不該問的我不會問,你想告訴我的,自然會說!”
王丁啞然失笑,不過還是點頭表示認同,年輕人有時候,好奇心太重,終歸不是一件好事啊!
“這裡的金身與外面那座金身相差無幾,皆是神君退出這片天地前,聚攏最後香火氣運於一體,煉化而成的天地鎮身,顧名思義,鎮身即是鎮壓此地的金身,神君不在,這鎮身便是神君大人……”
“只可惜神君大人終歸是敗了,豺狼虎豹伺機而動,趁小國動蕩不穩,神君外出,攻破比方天地,要不是這尊鎮身,九洲最後一片天地,也會蕩然無存!”
“說起來那群生靈有點詭異,能踏過光陰長河來此,共主大人不知,那幾個不弱共主的不知,喜歡作壁上觀的道老頭不知,自困無涯苦海的酸腐糟老頭也不知,這些橫行各界的大佬都不知,你說即便神君大人知曉,怕也是有心無力啊!”
“那些究竟是什麽人?”
馮笑終歸是壓抑不住好奇心,開口問道。
“人?被那些家夥聽到了,怕是得一隻指頭碾死你,稱呼它們為人,覺著無疑是在侮辱它們!”
“來歷不明,渾身泛黑氣,一身因果不可估量,來去毫無蛛絲馬跡可察,聽上去就像從無名故土冒出來的家夥,可要是那樣,事情就好辦許多了!”
“神君大人趕回後,勞心費神也僅僅回推出先前點滴碎片,不過窺豹而知全身,終歸還是被神君順藤摸瓜,找尋到據說是那些生靈老巢的地方,這一去就是千余年,至今未歸,也未有消息傳回來!”
王丁原本有意同去,只是事出突然,竹籃裡諸多事來不及處理,加上那幾個老友懶驢上磨,一拖再拖就延誤了時間。
“哎,走吧,都一炷香時間了,也沒半點動靜,看來機緣不到,半點強求不得!”
王丁俯瞰一眼斑駁金身,慵懶起身,心裡多少有些可歎。
不明所以的馮笑隻好起身,跟在王丁身後。
雲海重聚,鋪陳二人腳下。
雲浪翻騰,一去千萬裡。
身後,隆聲震震,仿佛滾雷驚走。
王丁驀然轉身,望之一切,不禁頗有感歎。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金身沒到手,這片品相四分完好的小界送上門來,也是幸事一樁!
萬裡氣象雲海,一朝浮萍聚散,漂泊各處。
今日欣然重聚,如主歸來,八方流雲散雷來賀。
八方雲海,驚雷擁簇而來。
一尊流雲凝形、散雷衝斥其中的高大立像站於雲端。
馮笑心中響起一抹聲音,去吧,接受這殘酷世界一點饋贈!
馮笑上前一步,雲雷立像一念潰散,化成滾滾雲雷,瘋狂朝馮笑心府之地湧入。
萬裡雲雷,好似江河匯流入海,歡呼雀躍。
“兩不相欠了!”
心府之地,有渾厚聲音響起。
馮笑拍拍胸口,聊表謝意。
鴻溝劍海。
喂魚的抬頭望天,直呼大佬惹不起!
對岸,水火小龍鼻唇掛水龍,呼進吸出,宛如鼻涕永遠甩不乾淨的小屁孩。
“你這狗屎踩得也太厲害了吧!”
王丁掃量馮笑一眼,眼波流轉,意味深長。
“機緣巧合,機緣巧合!”
馮笑攤開手,面有無奈。
“得了便宜還賣乖,討打!”
王丁口頭輕呵, 一腳踹出。
頭頂一層水月光幕,轟然碎散。
馮笑先聲奪人,一躍而出。
王丁緊隨其後,不過倏忽之間。
馮笑躬身,衝水井畢恭畢敬,行一禮。
等候多時的小道童一臉訝色,視線在馮笑身上遊移不定,最終停留在胸口。
“恭喜恭喜,施主有此福運,令人欣羨!”
小道童眼底遊光,隱約可見對方心府重地之大氣象。
窺破天機,有違天道。
只能爛於心間,不足於外人道也。
“多給神君廟上點香火,不然可是說不過去哎!”
一旁,王丁打趣道。
“理當如此,得之有愧,得之有愧!”
馮笑拱手作揖。
小道童深深看了馮笑一眼,不禁問道:“你可是讀書老倌的弟子?”
馮笑愣了一下,搖頭說道:“無門無派,閑散人一個!”
小道童心頭仍有詫異,但也不便再多問。
他這一問,便有因果而生。
他這一脈,最是忌諱這個。
二人離去,小道童看一眼自身打扮,不禁搖頭。
道家子弟,來神君地界等機緣,也有點說不過去吧!
神道有別,古來如此。
但這位神君大人似乎並不忌諱,師父給神君打招呼時,小道童就在身邊,神君大人還將此片天地的最後一點因果一並交給了他。
如今看來,一切盡在神君帷幄。
小道童低頭看一眼水中月,心頭苦巴巴的,自己那點機緣,何時才能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