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小雨潤如酥。
遠眺遠方直衝雲霄的紅塵氣運,王丁不禁感慨良多,今時不同往日,真真不一樣了啊!
蝦兵蟹將都可成仙成聖!
這放在昔日,想都不用想!
自那場殃及三千大界命運的神仙一戰後,光陰長河中所有的人幾乎都大有裨益,無論是高高在上的仙人,還是在泥沼掙扎的底層凡夫俗子,或多或少都神鬼不知地嘗到了甜頭,那遍地林立的廣闊皇朝以及多如過江之鯽一手遮天的山頭宗門,即是最好的證明。
天道潰散,取之於眾,受之於眾。
高高在上整整四千年,一朝落下凡塵。
仙庭光景輝煌之際,王丁也曾憧憬過那段不可複製的神話,若是追本溯源,她與那段光景有著糾纏不清的繁瑣因果。
她是如此。
公雞大人如此。
老更頭如此。
鐵匠如此。
老壽頭如此。
她還揣測,神君大人亦如此。
不過,無人敢言明而已。
十年無夢得還家,獨立青峰野水涯。
王丁輕喃,苟活兩世,一世為神,一世為仙,卻皆逃不過當世天道的覆滅,這難道就是她的宿命所在不成?
前世覆滅,深層緣由至今不得而知,她曾暗自深入那片殘垣斷壁的天地走過一遭,一無所獲,但略有裨益,不足與外人道也。
在那片天地一隅,她遇到了那位白衣,二人二話不說即生死相向,結果她敗下陣來,所謂不打不相識,有因即有果,千年種因,千年結果。
王丁看了一眼身邊的馮笑。
“要不要姐姐送你一樁善緣,良辰美景,佳人相伴,豈不比陪在人老珠黃的姐姐身邊更有意思?”
王丁遠眺城外,笑吟吟道。
一抹香火絲線由遠及近飄來。
金色絲線歪歪扭扭落在城頭,首尾相銜自成圓通。
圓通中,冒出一抹煙霧,影影綽綽有人伸胳膊蹬腿。
王丁僅看一眼,便忽視了。
馮笑看的瞠目結舌。
煙霧淡去,有拇指大的小人從圓通中躍出。
先四周打量了一下,香火小人長吸一口氣,肚腹倏忽撐得溜圓,這才心滿意足的咧嘴一笑。
“見過天爺大人,小的乃是下界周氏一脈的香火小人,特來拜見大人!”
香火小人從被撐得溜圓的長袍中,摸出一兜沉甸甸的香火錢,畢恭畢敬遞給不置一詞的王丁面前。
“周氏?”
王丁掐指一算,因果相扣,這周氏一脈與自己也算有點牽連,之前被關扣在竹籃裡的那群年輕人中,貌似就有周氏一脈的後人。
王丁不收,香火小人自然得一直舉著,神色恭敬。
“周氏近來會有大氣運臨頭,小人費盡周折,算是知曉這是天爺無形饋贈,故而小的就自作主張,與周氏討了一些香火銀子,特意上來呈獻給天爺!”
香火小人如實交代。
香火小人住在周氏祠堂,昨夜驟被一股磅礴氣運驚醒,起身悚然一看,周府方圓八百裡東來紫氣,仙光璀璨,霞光中隱隱有一座巍峨金身高坐雲頭,眼中投下兩道金光,正盯瞧著周氏祖祠,香火小人自知好運當頭,慌亂中連連跪謝叩首,先一把鼻涕一把淚對雲頭金身感恩戴德,繼而無一字虛誇地上報完周氏多年所作所為,直到氣運異象消散,香火小人尚還跪叩在地。
正是氣運金身消散前點播,周氏香火小人才明了這驟然而來的大氣運來自何處,
心中一番權衡,便自作主張現身,與周氏老祖言明情況,周氏老祖明了一切後,自然欣喜若狂,這於周氏而言,自是難得一遇的時機,稍做思量後也就誠心誠意拿出一半家底給香火小人,讓其轉呈上達,因而就有了這一幕。 “八百裡……還有金身降臨,動靜搞得可是不小,那瘋子為何如此火急火燎,難道那片天地真到了水火不相容的慘淡地步?”
王丁心中思量,那個瘋子不會無緣無故貿然來此,一個殘破且被壓榨到極致的天地,點滴油水全無,商人牟利,瘋子冒險而來,卻是聊聊收場,十指未染葷腥即走,以她對那個瘋子的了解,事情不會是瘋子閑來無事想來此散心會友那般簡單。
如此看來,目的不言而喻,與王丁先前所料不謀而合。
眼下這片天地,也就剩那一樣東西最拿得出手。
“真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子!”
王丁腹誹,滿心憎惡。
“你起來吧,回去告訴周氏,既然有瘋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贈與周氏八百載氣運,那周氏大可安心收下,有便宜送上門,豈有不要之理?”
“另外,你這香火小人的身份,已然與我等再無瓜葛,用不著行使那老一套的規矩,對了,我叫王丁,下次見面,用不著拿這毫無用處的玩意。”
王丁推回香火小人手中舉呈的那袋香火錢,還特意眼神問詢了身旁馮笑一下,馮笑搖頭,王丁才真正拒絕。
香火錢,老掉牙的規矩。
不過於誰皆有利,也就順理成章留存下來罷了。
香火小人感恩戴德而去。
“看來瘋子是被逼到一定程度了……不過這樣也好,這裡會清閑許多,明日你就隨我去神君廟走一遭,看看你是否有福分,不給你點甜頭嘗嘗,那隻母老虎回來了,還不得把我給吃了!”
“同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王丁望向香火小人消失的地方,聲音戛然一轉,說道:“周氏這八百年氣運,即是潑天富貴,亦是奪命利刃,就看周氏能否耐得住性子一點一點蠶食,積土成山積水成淵,要知道細水長流才是過日子的良方,哪一家風光無限的背後都是這麽過來的,胡吃海塞寅吃牟糧,看似快活順遂,天天似過年,可家底積蘊卻淺薄似紙,一旦遇上個溝溝坎坎,日子自然一落千丈,日子過得不如先前好,人心也就渙散,甚至大事來臨前就分崩離析,人心人性在那時,不值一錢!”
王丁莞爾一笑,與在這呆不久的後生說這些廢話做什麽,難道自己真如那個瘋子所說,上了年紀的女人都一樣,表面高冷,內心其實空虛寂寞冷的可怕!
一想到那個瘋子賤嗖嗖說的這句話,王丁便氣不打一出來,一跺腳身形驟然拔高,在空中平步青雲而去,三千裡外,再急轉直下,耳畔風聲呼嘯。
一片白雲,穩穩落於空中。
周氏祖祠之上。
在自家一畝三分地打瞌睡的香火小人驀然驚醒,一躍上屋頂,看清來人是不久前剛見過第一面的天爺後,心裡不禁開始敲鼓,莫非這天爺言而無信,想討回那兜子香火錢不成,還是覺察出他搞得小把戲,想出手給他點教訓吃吃?
周氏上呈十分利,香火小人吞二分,八分交出,轉手即沾葷腥,這在香火盛行的昔日,根本不算什麽。
昔日,抬著豬頭找不到香案的人,大有人在,要不是他們這些香火小人點播,那些可憐蟲還不得怨懟起天老爺來?
他們是秉承天地意願而生,即生之,就合理,那些天老爺也不會吝嗇到與他們斤斤計較,實則自從多了這些香火小人點播,天老爺的香火獻供愈發豐富起來。
功勞苦勞皆有。
如此安撫自己一番後,香火小人心頭石塊墜地,他是與天爺一頭的,自己人怎會打自己人哩!
香火小人也不敢上前恭迎打攪,也不好鬥膽退下,乾脆坐在祖祠屋頂,靜看天爺意欲如何。
王丁視線掠過周氏府院,當看到一道似有熟悉的身影后,不禁輕哼一聲,刻意略過那人後,又盯瞧了片刻,王丁將視線投向城中一處客棧。
客棧中。
二樓偏角房間,老仙師夜寐正酣,呼嚕聲似滾雷。
離客棧百余裡外的皇朝暗巷中,重兵把守,一道與老仙師毫無二樣的虛幻身影,卻旁若無人正埋頭挖埋土坑,在斬斷這處龍爪後,這條一遇風雲變化龍的龍脈,徹底變成只會傍地遊走的爬蟲。
皇朝傾覆,一瞬之間。
驀然,虛幻身影撂下鋤頭,掐指一算,抬頭望天,想破口大罵幾句,心有戚戚焉,隨即一掠而去。
在老仙師體內小動手腳後,王丁又在周氏方圓八百裡外凌空虛畫了一個圈,說好八百年就八百年,多一點都不行。
大有外溢態勢的氣運,被牢牢圈固。
周氏香火小人看此一幕,張大嘴瞪大眼,不知是該哭還是笑。
做完一切,王丁大有深意地俯瞰香火小人一眼,香火小人當即跪地磕頭,口口聲聲守口如瓶,否則香火永絕。
王丁滿意離去。
香火小人汗如雨下,癱倒在地。
八百年就八百年,老子也樂得清閑,屆時天高鳥飛,海闊魚躍,想做什麽都無拘無束了。
看到王丁神采奕奕而歸,走到馮笑身旁,打了個響指,勾勾手指,壓低胸脯,馮笑一臉尷尬,呆若木雞。
王丁大笑離去。
“哦,對了,你砍殺的翟鐵與村頭不日即歸的陳家有些打不散的關系,那陳家難說話的很,手腕也硬,你可要想想如何應對了,姐姐一個寡婦,在這村裡勢單力薄,無依無靠,只能尋求弟弟你的庇護,姐姐好怕哦!”
王丁搖曳著身姿,帶走一天雲彩而去。
馮笑搖頭。
女人的心思,海底針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