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回家一趟後,大和尚又匆匆跑回,只不過身上的僧袍煥然一新,是一件褻衣博帶製式的嶄新袈裟,王丁從未見過大和尚如此隆重且正式。
大和尚特意在樓閣前晃了晃,大有炫耀身上袈裟的意味,只不過被王丁刻意忽視。
“王丁大妹子,瞧瞧這件新衣如何,這可是只有西天佛門得道高僧才能穿的僧伽梨,是不是瞧著倍精神,人靠衣裳馬靠鞍,佛爺也得靠金裝,大和尚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嘿嘿!”
大和尚搖頭晃腦,說起來開心無比。
“一件破袈裟,一年也穿不了幾回,瞧你那沐冠而猴的樣子,典型的小人得志就猖狂,老母豬穿新衣冒充新娘子!”
王丁鄙夷加不屑。
昔日,神庭還不曾崩塌,如今冠壓萬界的道佛兩門,外加山下獨大的儒門,都不過是神庭那尊龐然大物下的幾個小門小派。
王丁,一人之下的神璽身份,哪裡用的著看什麽人臉色。
“大妹子,你這嘴炮打的佛爺委實受不住,若是由你參加那什麽辯經大會,佛門必然大有希望啊!”
大和尚呵呵一笑。
“就一堆光頭在那裡信口雌黃,雲吞霧繞,還自己給自己起了個臉上貼金的辯經大會,我看純粹就是一群臉皮比地厚的貨色,我去了,難道要聽他們講經辯禪?”
王丁招招手,示意大和尚跟上。
隨著恍如漣漪的水波散開,二人身影從小院中消散開去。
“大妹子,聽你剛才說話的口氣,似乎佛主老爺的臉面都不放在眼裡,莫非佛主成佛前,還有一段鮮有人知的秘史被你攥在手裡?”
大和尚賤嗖嗖地問道。
“那個小光頭,怎麽會收你這種毫無慧根的弟子,朽木不可雕,爛泥扶不上牆,穿上袈裟也不是佛爺!”
王丁落地前,嗤笑道。
十五重魔域。
一條條神金璀璨的萬丈鎖鏈,從天垂落。
每一根鎖鏈都有水缸粗細,霞光萬道,一端沒入天穹,一端鎖縛在一座座雲霧繚繞的山勢之中。
一座山勢,即是一尊魔孽。
十五重魔域,昔日佛主困魔之地。
一座座山勢,此起彼伏,錯落而存,依次登高。
落地的王丁與大和尚,尋著不知何時開鑿出來的青青石階,拾階而上登高。
不過堪堪登上這第一座山頭,大和尚已經“氣喘籲籲”起來。
尤其是一想起破他僧袍的那位魔孽,更是腿肚子打顫的厲害。
比起僧袍,性命自然更金貴。
“這才剛剛走上第一座山頭,你這變成這幅鬼樣子,軟腳蝦一樣,嚇尿褲子了都,後面還怎麽走下去?”
王丁瞥眼登高而步沉的大和尚,打趣道。
山清水秀,雲水相襯左右,一條青玉帶子從天而落,赫然是依附在鎖鏈上的一株青藤,色澤豔麗,比鎖鏈之上浮現而出的佛光還要璀璨。
距離鎖鏈十丈之外,二人站定。
“吃還是不吃,肉就熬煮了一鍋,不想吃就說話,後面的還怕吃不上,不要磨磨唧唧!”
王丁跺腳,整座山勢簌簌而抖。
“嘩啦……”
垂天而落的鎖鏈驀然晃了一下。
山勢跟著晃了一下。
“你這女娃,來求人還這麽理直氣壯,一鍋肉就想把我們這些土埋半截的老東西給打發了,是不是有點太能看得起人了?”
山勢之下,有話語之聲平地起驚雷,延順鎖鏈炸響於地面上。
“先不要著急,等我給你說一下這鍋肉裡究竟用了什麽食材,你再決定吃還是不吃!”
王丁不慌不忙,負手而立,衣袂飄飄,神姿不凡。
“這鍋肉,用了神道七七四十九位神將的神骨熬湯,還有十余位不方便透露名號的屍身殘塊,大火烹煮八十余載,文火煎熬提香三十余載,怎麽說這道神仙燴,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絕世佳肴,比什麽龍肝鳳髓也差不了多少!”
王丁慢悠悠說道。
這些昔日神庭的手下敗將,對神庭的仇恨,何止用啖其肉碎其骨來形容的了?
所以,這一鍋神仙燴,吃得不是味道,而是赤裸裸的仇恨。
“哈哈哈,你這女娃,心思可是詭道的厲害,這種餿主意都能想出來,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輩,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啊!”
山勢下,響起爽朗的大笑。
“魔主早就說過,蒼生不滅,魔道不亡,這些年在這土丘下,冷眼看世,方才明了魔主是何其絕秀,何等驚豔之才!”
鎖鏈呼呼而響,隨著山勢下說話聲,不絕於耳。
“女娃,給我來上一塊,要最難啃的那種,別的不好說,老頭子就牙口不錯,最喜歡啃吃點硬骨頭!”
隨著說話聲消散,王丁身前不遠處,裂開一口深不見底的洞口。
王丁輕笑一聲,抖擻衣袖,面前當即懸浮一口雲盎蒸騰的大鍋,鍋裡霞光熠熠,流彩不滅。
探指在鍋裡挑揀一塊,拋進洞口之中,溢出絲絲縷縷的霞光。
“哢嚓哢嚓……”
山勢下響起牙齒咀嚼之聲。
牽連的鎖鏈簌簌而抖,天幕亦跟著隆隆作響。
“女娃,我這一關最是好過,但後面那一位位糟老頭子,可是些牙尖嘴利的餓狼,你想想如何能穩妥脫身最好,否則別像曾經那些人,來了就再沒回去了!”
一條石徑橫陳二人腳下。
“借你吉言,今日出門前,特意翻看了皇歷,宜出門遠行,所以有去無回這種失手行徑,王丁可是做不出來!”
王丁沿徑而行,踏過第一座山頭。
“大妹子,說話不妨再客氣些,佛爺我可是沒有大妹子這等好心胸,一來到這裡,小心臟就撲撲跳的厲害!”
大和尚輕輕扯了扯王丁飛揚的衣袖,小心翼翼說道。
“佛爺,說話做事不妨大氣些,光明磊落些,既然鬥膽敢來這裡,那還怕什麽,再說這些老東西像一個個被壓在山下的王八,出是出不來,僅能動動嘴皮子而已,難不成佛爺還怕幾滴唾沫星子不成?”
王丁哂笑不已。
“王丁,你知不知道,你能安然無恙一路走來,這女子的身份,可是替你擋下了多少災禍?”
大和尚歎氣一聲,搖搖頭。
不與女子辯理,實在是普天之下的大道法理。
“實在不行,佛爺自可先行離去,切莫硬撐!”
王丁拾階而下,與大和尚拉開距離。
“第三座山勢眨眼即至,而你身上那道口子,是老東西給你留了一點余地,要是給臉不接,我是不知道會是個什麽結果?”
第二座山勢,陡峭之態,更甚其他,恍若刀劈劍削一般,青青石階,像蜈蚣千足,稀疏有致。
第二道鎖鏈上,懸著一條條鹹魚,好似這束身鎖鏈,成了晾曬海物的漁場。
一股海腥之氣撲面而至。
“既然有鹹魚可吃,那我這一鍋肉,豈不是多余?”
王丁看眼鎖鏈上輕輕晃動的鹹魚,徑直跨過第二座山勢,不做絲毫停留。
山勢之下,傳來一聲冷哼。
“不服,可以跳出來打上一架,不要學女子婦人一樣,藏在犄角旮旯裡扎紙人出氣!”
王丁絲毫不示弱,反唇相譏。
大和尚撓撓頭,暗自怎舌。
乖乖哩,這第二座山勢下,竟然是位女魔頭,難怪之前他來此,在此稍作歇息,卻無端吃了一記朝天腳!
坐女魔頭頭頂歇息,他的心該有多大!
第三座山勢。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之間的恩怨情仇,與我無關,我只是來此做點小事,肉吃不吃,都無妨,只要屆時高抬貴手就好,畢竟這可是皆大歡喜的好事情!”
王丁說道,似乎連鍋裡的肉也想一並省了去。
“這些鎖鏈是那個光頭封赦此地的神物,憑你就想破開佛門這些因果糾纏不休的氣運樹,怕是異想天開,癡人說夢!”
隨著第三座山勢下話語聲傳出,大和尚心臟跳的愈發厲害。
“不瞞你說,我已經做了些事情,根基淺的,都已經壞了七七八八,就剩下這些扎根深的,只要你們願意破土而出,這座佛門大陣,也不是不可以破開!”
王丁不無鼓動地說道。
“呵呵……”
山勢下一聲冷笑。
驀然,王丁轉身,不再前行,原路折回。
這些自願坐封此地的魔孽,遠不是她搞這麽一出“啖其肉”就能輕松說動的。
這些昔日魔道余孽,哪一個不是心思深如沉淵之輩,若是被她用一鍋神仙燴就能說動,這件事情就真真值得回味了!
“小光頭,還敢再來,上次賞你一道口子,是想讓你回去好好明悟,誰知你這麽快就又來了,難道是明悟出來東西了?”
山勢下,冷言冷語飄出,鑽入大和尚耳畔。
“佛爺也不是好惹的,上次不過是被你鑽了空子而已,今日若你還能再來這麽一道,佛爺就不再跟著佛門混,從此墜入魔道,棄佛入魔,如何?”
大和尚說罷,當即撐起一身佛門金剛不壞之身,周身佛陀相隨,佛光普盛。
“那你已經是我魔道小輩了,呵呵!”
一聲譏笑,炸響山頭。
大和尚飄飛數十丈遠,這才撤去一身金剛不壞身法,順著一絲絲涼意漸生之地看去,赫然在腰身之地,發現一道寸長口子。
“回去吧,你這點道行,來這裡還不夠湊一盤菜,最多過四座山頭,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不過,要是你真身來此,那就兩說了,可惜你不過是一具魔殼,神魂不存,記憶不複,只剩下行屍走肉,比我們這些早該沉屍河底的老東西還要可憐!”
“回去告訴光頭一聲,就說我們這些老東西甚是想念他了,不想鬧出萬魔出世的亂子,就乖乖來此喝喝茶,聊聊天,敘敘舊,對誰都好!”
……
臨走前,王丁回頭看眼被樹莖洞穿出千瘡百孔的天際,這些鎖鏈,皆是那株古槐一根根樹莖。
以古槐扎根十五重魔域,震懾魔域的同時,還以此消耗這些魔孽氣數,魔孽死,古槐即死,可謂是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回到樓閣上,王丁斜倚著橫欄,遠眺而神遊,心中思量。
大和尚深知眼下不是什麽插科打諢的時候,就乖乖閉嘴離去。
回到自家院落,大和尚脫掉袈裟,放進箱底,然後坐回院子,學著王丁發呆。
“佛爺,千魔谷的那幾個,正吵鬧著要吞並周邊小國,說是要當回徹徹底底的山大王!”
突然,一位頭長犄角,眼眶裡黑霧翻滾的小魔,慌忙跑來稟報。
“又是千魔谷那幾個不知死活的家夥,真以為得了兩樁機緣,就能呼風喚雨,隻手遮天?”
大和尚起身,拎起報信的小魔,禦風而去。
千魔谷,據說有千魔之眾,山頭林立,多不勝數,常常是相互打打殺殺,過得一日又一日,沒完沒了,紛爭不止。
說是千魔谷,但此地卻是一片極盡開闊地,一眼難忘其盡那種, 一座座被搬移至此的殿宇樓閣,橫陳而列,雜亂無章,完全是誰的拳頭大,誰的地盤就大一些。
大和尚止步千魔谷前,掄臂將拎在手裡的小魔全力揮砸而出,一線衝撞而去,殿宇樓閣破碎無數。
大和尚緊隨其後,撐開金剛不壞之身,橫衝直撞,恍如一尊降妖除魔的佛陀。
三道身影從三處方向逃竄而去,不敢有絲毫逗留。
“魔孽也怕死,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一拳凌空砸落,拳若金河垂泄,將一道身影磨滅乾淨。
同時,一道腳印大如烏雲壓頂,將另外一道逃竄的魔頭踩死。
僅剩一道惶恐不安的魔孽,隻恨境界低,腿腳生的少,跑起來緩慢。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大和尚駐足而立,雙手合十,口頌佛言。
一片金色汪洋,鋪天蓋地,從天而落。
逃無可逃的魔孽,化身一隻螻蟻,沉溺海底。
“收!”
大和尚輕吟一聲,言出法隨,苦海消散。
“從今天起,千魔谷就是我屠刀佛爺的化魔福地,你們是走是留,自己掂量!”
大和尚仰天長嘯,一身金身法相,赫然由金轉黑,一瞬入魔。
待在樓閣上思量心事的王丁,驀然扭頭,眯眼眺望遠方,咧嘴輕笑。
還真是傻人有傻福!
沒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