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昔年人族備受屈辱的遠古時代初期算起,人族先賢經歷了長達八千載的折辱光景,在這八千載時段中,無數人族後輩史家莫不身感同悲,隻願用一句極其籠統之言“受之屈辱,山海無量”來形容,一些史學大家更是主張刪除人族古史中這一段黑暗至極的開篇,只不過被幾位史家大佬搖頭拒絕,人族古史才得以流存完整,一直這麽傳承下來。
對於那一段黑暗籠罩的光景,雖然多是人族先賢悲壯慘死之相,但其中也有些許裨益人族之事得以流傳下來,這些在昔年看來就像是螢火的微亮星點,在人族咬牙扛過那段黑暗光景後,終於攛聚成滾滾星河,照亮人族未來前行的方向。
而身外身的修成,則是這滾滾星河中璀璨的其中一顆,這門以神魂分裂化形成人的秘術,據說在開創後,曾引來混沌聖靈瘋狂打壓封搜,從而一度淪喪混沌聖靈之手,後來幸有人族大帝橫空出世,方才踏臨禁區,奪回此等人族秘術,在人族大帝閱覽後,又苦思冥想查缺補漏,終將此種秘術補缺圓滿,這才有後世由此衍生而出的多種身外身之法,最出名的道門道主一氣化三清,便是源於此處。
千野所處禁區畫中仙,傳承久遠,主脈鼠族追溯起來,相傳是混沌初分後誕生的第一隻世俗走獸,不可謂不古老,長久,故而畫中仙禁區深處,常常可見幾隻體態如山的巨鼠身影,這些幾乎可稱之為活化石的巨鼠,即是見證推動了鼠族一脈整卷古史的傳承發展。
千野由於是修道種子的緣故,得以有幸見過其中一位活化石的法身——一位老態龍鍾的長者,聆聽其傳道授業解惑三日,其中就提及了人族身外身此種秘術禁忌和漏缺,千野皆熟記於心,莫敢忘卻。
用那位禁區活化石的話說,人族身外身秘術,禁忌之處在於三,此三意為人族身外身至多可修成三道,超脫三數之多,便有無量因果反噬,千野依稀清楚記得那位活化石先祖提及至此,略略提及了一句人族大帝輩出,而後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想多說幾句卻會有無法承擔的後果,最後意興闌珊,不了了之。
千野自然不知道瘋子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九道法身,外加一具因果心性完全剝離的法身,所以對那位活化石先祖所言深信不疑,其實這也不怪千野,要怪只能怪瘋子喪心病狂的手段和無人能及的心性。
法身與主身,雖說是彼此不受干擾的兩個獨立個體,但卻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因果反噬,就是其中一項,但凡任何一道法身有因果降臨,主身即會受到同樣的反噬,對於這種大有可能危及主身的秘術漏洞,即便有人族大帝查缺補漏,但也只是將這種因果牽連降低到一種可控地步,從根本上無法徹底解決。
千野記得那位活化石甚至還提及了一個她從未想過的想法,若她只是先祖的一具法身顯影,且有機會誅殺先祖主身,完成取代主身的可能,她會不會毫不猶豫奮身而起?
關於這個問題背後隱藏的頗多隱晦心性,千野亦是後來漸漸想通悟透的,不寒而栗,是她最為記憶深刻的地方。
這一點由身外身延伸出來的想法,千野也是石沉心海,湊巧眼下遇上瘋子這兩道法身,加之突然而生的奇怪夢境,不禁令千野心神忐忑,迫切想等瘋子蘇醒,好一問究竟。
法身之於主身而言,通俗點說就是兩個熟悉的陌生人,好在千野眼下可以斷定,隔壁那兩道法身,對瘋子沒什麽敵意,只不過卻有頗深的怨言,尤其是那個永遠長不大的乾匾,活脫脫一個怨婦,雖然一口一個“親爹”叫著,但也擋不住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怨恨。
“瘋子若是想借她這把刀鏟除這兩道法身,大概與乾匾釋懷不掉的怨恨有關!”忍不住揣度著其中的關系,千野想從中尋覓出一些她想要的答案,他山之石可攻玉,何樂而不為?
只是,眼下她不能喧賓奪主,瘋子既然來此,必然是有動手解決之意,神遊未醒,也只能說時候不到,她莫名相信一點,只要那個她想象不到的時間點一到,瘋子勢必會從夢境中醒來。
滿天星辰,銀河流淌,千野抬眼而望,身心俱靜,這種恬靜光景,她真的好久沒有享受過,在禁區中除了生死搏殺,便是日複一日的枯燥修行,雖然也有與閨蜜談心聚會,但也是忙中偷閑而已,佔據生活多數的,還是搏殺磨練和枯燥修行。
“這個世界,不是他殺你,就是你殺他,殺來殺去的,聽起來挺沒意思,但就是這種沒意思,讓禁區之名響徹千古,你想想看,周身虎狼環飼,你若是沒有驅狼打虎之力,只會一味屈膝獻媚,會是怎麽樣的一個下場?”回憶起修行啟蒙恩師的一番言語,千野忍不住笑了笑,啟蒙恩師是一位頗為有趣的人族長者,據說是看不慣人族的一些爛好人,故而就從人族跑了出去,自願到禁區當中做起了傳道授業的先生。
“人族之中,充斥著一些自以為是的爛好人,總喜歡做一些親者怨仇者快的事情,你想象不到在他們身上竟然會發生那些愚蠢事情,當然,這些還不足以讓人氣憤,可要是配上那副永遠似乎運籌帷幄的臉孔,就像是跳梁小醜一般明明醜陋不堪,卻偏偏自以為美若天仙,那就真真讓人無法忍受了……”那位臉上永遠掛著一副笑意的老者,說起人族往昔舊事,就會變成另外一副面孔,千野也曾經懷疑在恩師臉上覆有兩張面皮,悄然扯去一張,就會露出另外一張。
直到後來慢慢長大,看得人與事多了,也就明白了恩師為何會有兩張面孔的事情,她在面對禁區一些紈絝時,肅殺狠辣,毫不心慈手軟,而在面對路邊嗷嗷待哺的稚子時,則是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她也覆了兩張面皮,並且她還知道,還會有第三張,第四張面皮出現在她的臉上。
而在這個舉世無憂的小天地,臉上覆著的面皮則會悉數收斂起來,除了用不到的緣故,還有就是沒那麽多複雜的心性交織,即便有乾匾那麽一個“怨婦”,但充其量來說,不過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潑婦而已,算不得什麽。
先前與乾匾一番較量,幾次推刀出鞘,千野揣度出這座小天地的“天高”之處在於何處,仙四境,也就是說但凡踏進這座天地,不管你的境界有多高,一律得壓境至仙四境界,除非想承受萬劫不複的規則束縛,自然大可一試。
在千野身心愜意享受當下光景時,幾牆之隔的屋子裡,睡夢中的小姑娘正經歷著膽戰心驚的恐怖。
一隻渾身插滿斷劍的怪物,閑庭信步緊隨一位慌不擇路奔逃的小姑娘,腳上的鞋子大概也跑丟了,光著兩隻雪白小腳丫,在一個陌生的村子中奔跑,村子中跑著玩的小朋友有不少,但怪物似乎隻認準了她一人,任憑她如何叫喊躲藏,怪物總能輕而易舉地發現她,抓到她也不吃,只會從插滿斷劍的身上拔下一截來,隨手插在她的身上,似乎是想把她變成同樣醜陋不堪的嚇人怪物。
“小姑娘,莫要怕,等你身上插滿這些斷劍後,老夫也算給這些仙刃尋到了一處好去處,自然不會再打攪你的!”怪物開口說話,小姑娘愈發覺得可怕,終於腳下一軟,摔倒在地。
“第七把,今日就到此為止了!”怪物說著,從心府之地拔出一柄斷刃,轉手插進小姑娘心府,前後貫穿出一個血洞,披頭散發的怪物心滿意足點點頭,小姑娘低頭看著胸口血洞,“哇”的一聲哭出聲來“阿娘,我要死了……”
“小蠻,不哭,不哭……”聽聞到閨女哭喊,婦人起身點燃燈燭,來到幾步之外的小床邊坐下,摟起於夢境中哭出聲來的閨女,輕輕拍打著後背,輕聲撫慰著。
小姑娘睜眼醒來,淚眼婆娑,看到眼前婦人後,一把死死摟住婦人脖子,哭道“阿娘,小蠻不想死……”
“不死,不死……”婦人輕拍著自家閨女后背,心疼的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
隔壁,躺在床上無心睡眠的乾匾撇撇嘴,踹了床尾的乾筍一腳,說道:“南山軟棍,你看吧,這死丫頭做噩夢,與我根本沒有絲毫的關系,估計就是個災星,躺著都能遭殃的那種,我和她做鄰居,怕是要吃大虧!”
“小蠻可是大有來頭,我勸你那張臭嘴能少說一些蠢話就少說一些,免得到時被翻舊帳,你會忍不住下跪求死!”雙手負於腦後的乾筍,同樣是無心睡眠,夜深人靜,提醒一下這個與他甚為親近的七弟,想來也不會被窺視。
“哦,這麽說來,軟棍你是知道一些這個死丫頭的底細嘍?”乾匾有些詫異,南山軟棍對這裡的人事,素來是守口如瓶,任憑他如何費盡心機,也沒能從其嘴裡扣出隻言片語來,孰料今夜竟然破天荒的主動透露!
“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至於親爹……估計會是半斤八兩……”乾筍說得含糊其辭,聽上去像是在說捉對廝殺的勝算。
“難不成還是什麽女帝轉世不成?”乾匾隨口譏諷道,他又不是腦殼不靈光的傻子,大佬轉世怎麽可能會是這麽弱雞,除非轉世前大佬就是弱雞!
乾筍沉默不語。
乾匾又踹了床尾一腳,說道:“南山軟棍,不會被我說中了,難不成真的是女帝轉世!”
“不知道!”乾筍狠狠還踹了乾匾一腳,惡狠狠呵道:“想知道自己問去,你的本事不是大嘛,天下無敵,嘖嘖……”
乾匾赫然無聲,乾筍隻覺得兩人同蓋一張的被子莫名裹緊了許多,而後剛想說這小七怎麽變成了啞巴,孰料一股惡臭從被窩裡撲面而至,將他到了嘴邊的話死死塞進了腹中。
“南山軟棍,我這以德報怨的滋味,如何?”床頭的乾匾哈哈大笑起來,被窩裡的惡臭,正是他的得意之作,腳臭加屁臭。
乾筍立馬掀開被子,讓惡臭四散,一陣無語。
“當真是長不大的小七!”乾筍心中一歎,自己這九位兄弟,有過一段順口溜,什麽“使不完的老大,打不死的老三,長不大的小七,花不完的小九”,這裡順口溜提及到的四位,自然是“親爹”一手造就九道法身中的四位,老大有使不完的法寶,老三有不死之身,小七有長不大的心性惡念,小九有花不完的銀子。
他是書生孱弱體魄,但恰恰卻有不死之身,“親爹”當初造就他時,不知如此安排有何想法, 這一點是乾筍從未想到的。
至於永遠心懷惡念的小七,同樣不知道“親爹”為何會是如此安排,為什麽他不能是身有揮砸不盡法寶的老大,或者是銀子花不完的老九也可以啊,偏偏把自身最大的惡念塞給了他,讓他置身黑暗之中,咀嚼仇恨的滋味!
終歸說起來,他們不過是“親爹”一時興起造就出來的玩物而已,真想和那些仙門法身道身同歸而論,自然是萬萬不可能之事,這一點,他們九位深知如此。
“哎,南山軟棍,你說這次塞進來這位,會不會真的變成咱們的二娘什麽的?”乾匾津津有味問道,對於這種私密性極高的問題,素來是兄弟二人樂此不疲的論題。
“不好說,比這位美得,也不是沒有過,最後結果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親爹的姻緣,月老都頭疼,你我又能決定什麽?”乾筍說道,同時心裡不得不佩服自己這位“親爹”,真真是桃花不斷,走哪都有這種飛蛾撲來。
“我看這次有戲,你想想看,親爹哪次會親自踏臨,除了大娘那次,還有沒有第二次這般認真?”乾匾好如高人“點播”一樣,提醒起乾筍來。
而在一牆之隔的屋裡,正神遊萬裡的瘋子,驀然嘴角咧起,像是在無聲而笑。
“阿嚏……”院子裡的千野,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不禁揉了揉鼻子,心想深夜天涼,自己是不是該蓋點涼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