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用來形容現在的形勢再恰當不過,一方是昔年險些打上門去的富氏余孽,一方是高居在上的禁區生靈,雙方是水火不容,無法調和。
好算瘋子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對手仇家滿天下,哪一個天下沒有幾個恨不能飲其血啖其肉的仇敵,那就證明瘋子還沒有到過這個天下,或者天地廟太小,難容下瘋子這尊大神。
仇敵見的多了,也就不再想打生打死,若是能從對方身上尋覓挖掘出一絲絲有價值的東西,或許就可化敵為友,推杯換盞,互為座上賓,融洽與公。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價值。
混沌禁區雖然是人族止步的禁地,被視為洪水猛獸一類的險地流傳於人族古卷,但若真正思量下來,也並非一無是處,滿地血腥,每個禁區都會有一處自混沌初分就存在的無名深地,而在這些深地之中,是一方方靈氣充盈的形勝寶地,誕生著鮮為人知的族群,甚至是天地至寶,昔年人族雙帝聯袂而至,隻為求取寶藥,正是為此。
瘋子不是沒有思量過染指其中,尤其是對天地至寶或者寶藥一類奇物垂涎三尺,可各大禁區誕生寶藥之地,貴為禁區中的禁地,據說除了禁主之余方可進出,其他生靈亦是隻聞其名未見其實。
當腦海裡迸湧出無盡殺意後的一刹那,瘋子又倏忽改了主意,斬殺這百余位禁區弟子,不過是他動動手指多使幾遝劍符刀符的輕飄事情,但是要想征服這些人,讓其“心甘情願”為他赴滔倒火,則就變得有難度起來,而且難度還挺大。
“每一座禁區都是一塊肥的流油的肥肉,更何況還是十八數之多,想要一口吃個胖子顯然絕對不可能,而他也無這種實力,這時候就該挑個軟柿子出來,拿此開刀,顯然,這群主動送上門來的就成了第一目標!”繁雜萬千思緒在腦海裡激蕩,瘋子眼睛明亮,盯著百余位禁區子弟,就像是在看一堆金燦燦的金山。
“給你們一個機會,只要能打動我,你們就可安然離開這裡,我說話算話,前提是真真實實能打動我,至於你們想倚仗人多欺負我,我勸你們還是打消這個該死的念頭,因為……這方圓八百裡,已經被我布下劍陣,只要誰不按規矩行事,呵呵,那他就會變成一隻渾身插滿劍的刺蝟……”瘋子手指凌空畫圈,將所有人圈畫在內,有股一切盡在掌握中的霸氣。
“昔年放你一條生路,你我也算有緣,今日再山水相逢,一見面就打生打死,實在有些破壞氣氛,不如……你我先敘敘舊?”瘋子指了指鷹鼻老叟,拿這個最熟悉的人開刀,應該不會錯太多,瘋子心中思量權衡著種種可能發生的情況。
“我?”鷹鼻老叟有些心虛,對方仙九境的修為可是擺在明面上的最大籌碼,而他即便是仙八巔峰的強者,撞上不過一境之隔的仙九,雖說有一戰之力,但真論及生死,他也沒有太大把握逃生!
“不錯,喝喝酒聊聊天而已!”瘋子縱身一躍,上到裂開兩半的樓閣雅室落座,斟滿兩杯酒水,靜靜等著鷹鼻老叟入座。
“太真大人,和這個余孽說這麽多廢話做什麽,大夥一擁而上,亂刀砍死老師傅,看他能如何?”
“大人,此人詭計多端,莫不是擺了一出空城計,詐唬你我,仙九境再怎麽厲害,我想也抵不過我等百余位傾力一擊!”
“太真師尊,三思而後行,萬一真如此賊子所言,周邊有劍陣設伏,我等可謂是命懸一線,生死盡在賊子其手,師尊理當坐鎮中樞,指揮調度,相信我等真若和賊子拚死一搏,實力也不會懸殊太多,屆時只需眾人拖住賊子,再有幾人趁機而逃,傳信回禁區,相信即便賊子神通廣大,也終究難逃一死!”
身後小輩紛紛議論,有怒目圓睜提劍欲出者,有猶豫不決者,有從容應對生死置外者,有畏縮不前者,一樣情況,百種心思,千般掂量,可謂是精彩紛呈。
“放心,我去去就回!”鷹鼻老叟擺手製止住紛紛議論,衝身邊最得意的後人輕語幾句,就飛躍而上,落座其中。
時間一點點流逝,相距不過幾丈遠的樓閣上,二者推杯換盞,仿佛聊敘頗佳,在下方等候的禁區子弟,已經開始有些躁動不安。
“莫不是太真大人與這賊子有私交,方才賊子還口口聲聲說什麽二者是舊識,切不可我等被二者聯手賣了,還在這裡坐以待斃……”
“千野,太真大人剛才對你說了什麽,大家都不是什麽外人,還有什麽不能說的,難不成真如烏澈所說,太真大人和賊子乃是惺惺相惜的舊識……”
被稱呼千野的男子,冷冷清清,視線掃過喧囂沸騰的人群,手指推刀出鞘半寸,說道:“太真師尊吩咐,要是有人想趁外出之際生事,一律殺無赦!”
隨著千野話音落地,吵吵嚷嚷的人群頓時陷入死寂,千野清冷的神色,和他手中不輕易出鞘的刀一樣,從來都是冰冷示人。
“一個身世不詳的雜種而已……”
有人小聲啐罵了一句。
一束刀光起落,鮮紅噴濺,碩大頭顱重重摔落在地,屍首分離。
“千野,你刀殺同族,是何居心?”
人群中有人冷聲質問,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即便是千野男子背後的勢力,也難免吃不消。
“武鷓,你再敢多說一字,就會是同樣下場!”千野男子冷聲冷語,對於這個武鷓,他再熟悉不過,禁區中一小撮唯他馬首是瞻的後輩,經他鼓動後赫然對一些閉死關的老祖暗下殺招,私下已經有傳言武鷓要做禁區之主,除了拉攏勢力歸入麾下,更多的還是千方百計打殺異己,已經有三位老祖先後離奇辭世,但並未發現武鷓為非作歹的證據,千野身為最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對這個不擇手段的武鷓,可謂是恨之入骨。
千野武鷓同為仙四境,旗鼓相當,但千野獨成一派的刀術,較比武鷓飛劍而言,就要厲害幾分,自古刀修壓劍修半頭,放諸於禁區中,同樣適用。
武鷓當眾被威脅,臉面一陣色變,但終究是以實力說話,技不如人,也就只能吃個啞巴虧。
太真老叟躍下樓閣,神色複雜,來到人前,看著百余位禁區子弟,視線最終落在千野身上,太真老叟攤手拍了拍千野稚嫩肩膀,說道:“你上去和那個瘋子談一談!”
千野有些眯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下意識抬眼朝樓閣上看去,而那個賊子正朝這邊揮手微笑。
此語一出,頓時掀起磅礴喧囂,就如同在冰泉中倒入鐵水,聲勢驚人,出乎意料。
太真老叟已然料到會是此等情況,但未想過會比想象中的還要洶湧,而這恰恰被樓閣上的那個人言中,事情似乎正朝著那個人預料的軌跡在悄然前行……
千野回過神來,腳尖點地,拔地而起,躍上樓閣,坐在太真老叟先前坐下的位置上,桌上酒杯已經斟滿酒水。
“聽太真老哥提及你,誇你年輕有為,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後起之秀,現在親眼目睹,才知太真老哥說話委實誤人啊!”瘋子說著,執杯而飲,視線在神色複雜如赴戰陣廝殺一般的年輕人臉上掠過,說道:“千野小老弟,何止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才,簡直就是亙古未有的天之驕子,一星橫空,萬古俱暗,這等驚天泣地的神話人物,老哥能有幸目睹,也算是三生有幸,榮耀門楣至極!”
千野看似靜靜坐著,但心底對這個舌燦蓮花的賊子當真是刮目相看,這等溜須拍馬的奉承阿諛之言竟然能說的如此真誠以待,這份功力這等心境,即便是在十八禁區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難道太真師尊就是被賊子這般口舌,誇得道心不穩?”千野下意識思量道,這等不拔刀砍殺的戰陣廝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覺得甚至要比提刀搏殺還要凶險萬分!
因為,從他一坐下到得現在,後脊始終直攛冒涼氣,就像坐在千年冰窟,耳後根也覺得隱隱有陰風陣陣。
“既然小老弟不開口,那老哥就默認小老弟是讚許老哥所說之言了,來,提一杯!”瘋子執杯,主動遞過來與千野酒杯相碰,而後仰頭一飲而盡,咂摸著嘴:“酒已喝過,那老哥就開始說正事了,太真老哥在下面等的可是心急如焚!”
“混沌禁區有十八數之多,依我所揣度,這排位先後,想必與實力掛鉤,而你們所在禁區位列十六,這在其中已然是墊後之數,想我對禁區的了解,素來信奉強者為尊的道理,十六禁區平時怕是免不了要受些冷嘲熱諷加挖苦,遇到事情更是被推出來頂雷背鍋,這就好比一大家子,平日口口聲聲一家親,但說話吃飯從來都沒你的份,可一旦需要有人出來頂雷,這個時候大夥的目光始終會集中在你身上,想想看,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瘋子的話語,就像是一把鋒銳的尖刀,總能尋到千野心裡被隱藏起來的裂隙,繼而再扎刀,舊傷好了,再度被扎刀,經歷的疼痛似乎要比新傷還要疼痛。
說完這一番殺人誅心之言,瘋子也不急於往下說,給小老弟晃灑的酒杯中再斟滿酒水,而後才自斟一杯,細細品味。
心底被撕裂開一道鮮血直流的傷口,千野輕執酒杯的手有些顫抖,身處禁區之中,誰都要面對血脈純雜的問題,血脈純正,即便是修道一塌糊塗的傻子,禁區也會想方設法利用各種天地至寶堆砌出一個“天才”,但對於血脈駁雜的,禁區通常只會挑選如他一般出類拔萃之輩精心培養,而這不過是萬千之數中選數十,機率甚是渺茫,而這其中又參雜著各式各樣的營私舞弊,他曾親眼見到一個資質平平之輩,擠下一位大有可期的良苗,而這位平庸之輩不過是付出了幾片金燦燦的葉子而已,諸如此類的事情,他相信有一就有二,他看到的不過是萬千中的一例而已,他沒有看到的,卻是千萬個被耽擱的禁區未來。
思緒至此,千野莫名想喝酒,執杯一飲而盡,入喉的火龍咆哮怒吼著,一路前行,將肚腹中積攢了許久的一些無法訴諸於口的東西,衝刷殆盡。
“小老弟,可是好酒量啊!”瘋子一笑,主動斟滿酒水,斟酌一下後,說道:“一些黑暗是你我都沒辦法改變的, 這一點得認同,但有一些黑暗,卻是你我共同努力,就可以抹去的,雖然過程中勢必會存在山高路遠的心性險惡,也會有山窮水盡無力回天,但我相信,只要不到真正的最後,一切都存在變數,而這個變數就在你我點點滴滴的行動之間不斷積累壯大,等到那麽一日,就會掀起疾風驟雨,山呼海嘯,會將一切黑暗摧毀滅絕!”
“小老弟能上來喝這杯酒水,就已然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的第二步第三步一直到最後一步,還需要今日這樣的勇氣魄力,不知道小老弟有沒有?”
千野的內心像是地龍拱地,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但深挖之下,已然是溝壑縱痕地動土裂,可以說,瘋子這一番話,便是相當於神鬼不覺地撒下了萬粒種子,只需假以時日生長,即會開出非同凡響的果實。
瘋子之於心性的揣摩,若是有相應的境界來劃分,他可在萬古古卷中,位列前班。
“對了,太真老哥喚你上來的目的,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在他看來,禁區未來是掌握在你們這群目有遠光和霞光的後輩手裡,他說他很放心!”瘋子適時打出這一張壓垮心弦的牌,當然這只是他信口胡謅了兩句而已,至於效果奏效與否,只能說事在人為,成事在天。
千野回頭看去,街上的太真師尊正衝他微微點頭,心中某根弦在這一刹那瞬間崩斷,千野莫名輕松起來,神色也略有改變,扭過頭盯著眼前賊子,說道:“師尊沒有答應你的,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