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景連那小子向來沒有什麽頭腦,又粗枝大葉,難保不被什麽人盯上。丁一不敢使內力,深怕進一步催那殞龍網之毒入肺腑,隻得仰仗著一雙腿,向著城外走去。
她深受重傷,不得運功,自然也失去了往日的敏銳,絲毫未曾察覺到身後有人一路尾隨。
無名峰之中。
有一個白色的身影正候在入谷的百樁陣外不斷地躊躇徘徊,細細看去,那男子的嘴唇微微泛紫,額間布有細密的汗珠,一雙明眸之中滿是焦慮之色。
已是第四日了,她還沒有回來。
薛前輩曾說她的輕功舉世無雙,當今世上無人能夠擒住她,可她終究是為了自己和那群“惡鬼”結下了仇怨,怕是……想到此處,景空便日夜心神不寧,隻得日日候在此處,盼望著那張明媚的笑臉能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丁一久久不歸,薛歡自然也是擔憂起來,她輕功雖佳,但終究是孩子心氣,若是中了他人的陰招,再好的身手又有什麽用呢?
“擔心那丫頭?”老翁瞧著薛歡緊皺的眉頭,淡淡地開口問道。
“小一畢竟還是個孩子,她……”
“她十七了。”老翁打斷了薛歡的話,隻低聲地接著說道,“不小了。”
“常先生,我自知沒有能力去助她。”說著,薛歡低頭看了看他那毫無生氣的假臂,神色頗有些落寞,可隨即又接著說道,“可我瞧著,岐門那個大弟子近日來恢復的不錯,得常先生您妙手回春,殞龍網之毒已是去了大半。況且,他岐門在江湖之上也是頗有威望的。不如,放了他出谷去,尋一尋小一。”
而此時,剛從百樁陣過來的景空恰巧聽見了二人的對話,忙疾步過來,朝著老翁深深彎腰作揖,道:“還望前輩成全。”
老翁瞥了瞥眼前的男子,卻是沒有答話,只是微呷了一口茶水。忽地,他的臉色一變,一雙略帶濁氣的眼中神色難辨,一字一句開口道:“有人來了。”
景空聞言,面色一怔,當即向著谷口飛速掠去。可行至那百樁陣前,他便是犯起難來。這數百根木樁,皆有五六丈高,星羅棋布,看似毫無規章地散布其中,實則內含奇陣,一入此陣,方位難辨,只會迷失其中。
這幾日來,這百樁陣,他走了多次,皆是難尋出路,若不是他事先在陣口的樹上綁了繩,怕是早就迷失在那樹樁之間了。
“逢七右行,便可出陣。”薛歡的神色頗為凝重,他如今不便現身,也只能指望眼前這個岐門的小子了。
“薛前輩放心,晚輩定將她安然無恙地帶回來。”語罷,景空便轉身一頭扎入了那百樁陣之中。他心中焦急,腳下如同生了風一般,疾速在陣中穿行,因著得了指示,不過片刻,便出了陣。
剛一出陣,景空便遠遠地瞧見一個身影略有些搖晃不穩地向他走來。幾乎是同一瞬間,他便察覺到了林中還隱藏著好幾股其他氣息,心下隨之一緊,眼睛雖是牢牢地盯著那人,一雙耳朵卻是細細辨認著四周的一切響動。
那身影越來越近,景空方看清了女子的容貌。她一身素衣,袖口裙擺處沾染了些許已經發黑的血跡,一張小臉蒼白無色,嘴唇發紫,顯然是中毒的跡象。
“林…林意姑娘?”眼前這個女子和他記憶中的那人,無半分相似,可他依舊是鬼使神差般地開口問道。
未料她竟然真當點了點頭,朝著他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來。
見她深受重傷,
卻還強撐起笑意來,景空的心便仿佛陷下去了一塊,一時間愣在那處,不知該作何言。 “你還愣在那做什麽?”丁一見他愣在原處,一張笑臉頓時垮了下來,指了指自己的雙腿,埋怨道,“我的這雙腿,好似沒有知覺了。”
“怎會如此?”景空頓時緊張萬分,忙快步上前,半跪下來查看她的雙腿,卻聽到上方傳來她幽幽的聲音,道:
“我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山路,雙腿都累得沒有知覺了。”
見她竟還有氣力說笑,景空便松了一口氣,起身之時,尋了機會在她耳邊悄聲說道:“有人跟蹤。”
丁一聞言,咬了咬牙,心裡不由一陣懊惱,真是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我丁一被人跟著行了一天一夜,竟絲毫沒有察覺到。隨即,她向著眼前人靠近了一步,側過身來,一雙耳朵細細地辨起聲來。
景空見丁一輕靠了過來,直覺一股女子清甜的味道混雜著些許血腥味向他襲來,不禁吸了吸鼻子。
丁一慌忙後撤了幾步,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頗有些尷尬地開口道:“我好幾日未曾洗漱了,你可離我遠點。”
聽到這話,景空啞然失笑。
而此刻,隱匿在林間的八公子臉色黑得仿佛能滴下墨來,他小心謹慎地跟了那女子一天一夜,可不是來這瞧他們二人打情罵俏的。
不過,景空的出現倒是印證了他先前的猜測。看來這丁一卻有對付九環器的法子,才得以先後在那殞龍網之下救了岐門這兩位弟子的性命來。
忽地,他感覺到身後林中似乎有輕微的動靜,難不成那些一路相隨的幾位朋友,此刻也按耐不住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丁一手中的銀針飛速射出,直衝那林間的幾處地方而去。當下,便有數個身影,為了躲避銀針,從林中翻滾而出。
景空瞧了瞧出來的幾人,臉色便沉了下來,厲聲道:“諸位可都是名門弟子,竟也乾出這樣令人不齒之事。”
“景空少俠有所不知。”當即便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出言道,“你眼前這人,正是犯下了滔天罪行,人人得兒誅之的妖女——丁一。”
“我不是……”丁一方才使針時運了功,現在隻感覺喉中一陣甜膩的血腥之氣上湧,便生生嘔出一口黑血來,腳下也是一軟,仿佛這幾日的疲憊苦痛都一擁而上。
“姑娘……”景空見她嘔血,忙上前一步,伸手將她攬在了懷中。
瞧見她這般虛弱的模樣,景空眉頭緊皺,當即探了探她的脈,才發現她身上的殞龍網之毒又加重了許多, 不由脫口而出道:“這毒,怎會如此?”明明前幾日她離去之時,身上殘留之毒已是微乎其微,現下怎會毒深至此?
“我……沒有殺那些人。”丁一此刻已是神智不清,隻喃喃道,“沒有……殺他們。”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莫要再開口了。”景空撫了撫她額間的碎發,柔聲哄著,“無論你是林意,還是丁一,我都定會護你周全。”
在場之人聞言皆是面色一變,景空身為岐門大弟子敢這般直接護著那妖女,難道是岐門掌門的授意?如此想來,先前在赤龍會,便是他那個師弟景連趁亂將人救了下來,若不是回春堂的學徒一時說漏了嘴,各派可還尋不到他二人的蹤跡呢。
正在那雙方對峙,無人敢妄動之際,一個爽朗的聲音從林間響起:“想不到向來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岐門,也是對丁一姑娘一身武林絕學動了心思。”
身著青衣的八公子,輕搖著折扇,從林間緩步而出。而他身後緊跟著數十個身著布衣,面容平庸的男子。
九環樓的人,竟來的這樣快。
“閣下又是哪位?怎地在此信口胡謅?”景空從未見過八公子,隻覺得眼前這個嘴角帶笑的翩翩公子,絕非善類。
八公子聞言倒也不惱,施施然開口道:“在下九環樓老八。”
“九環樓……”景空聞言眉頭微鎖,略一思索,便朝著眾人開口道,“今日,是我景空一人之事,與岐門無關。”
未料,景空話音剛落,便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林間響起:“怎會與岐門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