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青槐兒並非人類，中年竟沒有絲毫慌張，多年相處，他心中早有幾分猜測。他愛的是青槐兒，是不是人類又有何妨?但是他已至中年，人生過了大半，青槐兒卻依舊年輕貌美，他不能耽誤了人家不是?”

　老人露出追憶的神情，滿是褶皺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幸福的笑意。

　“這青槐兒不依了，說是非他不嫁，村中人也不知這神仙般的人物怎的偏偏看上廢物一樣的中年，這樁詭異的婚事最終在青槐兒的一再堅持下舉行了，但因為形勢所迫，也沒個像樣的婚禮，以至於中年人這些年一直在想，若是他能夠果決一點，是否會給青槐兒一個更好的歸宿?”

　“兩人兩情相悅、情投意合，生活簡單但卻幸福溫馨。可惜中年人躲過了戰火紛飛，卻最終敵不過歲月流逝，臨終前，那老人握緊青槐兒的手，說他這一輩子無甚遺憾，唯憾不能與愛妻長相廝守。青槐兒亦是不舍，便將一青色氤氳度入老人體內，老人頓時容光煥發。”

　“他本以為是自己的回光返照，後來才得知，是青槐兒強行用修為為他續命。此舉逆命而為，極大地折損了青槐兒的修為。隨著老人依舊不斷衰老，青槐兒的修為逐漸捉襟見肘，到最後，青槐兒只能勉強維持人型，連說話也是不能了。”

　老人說著說著，兩行濁淚緩緩流出:“老人知道，他活著是在連累青槐兒。他可以無視村民略帶恐懼的眼神，但是他無法原諒自己拖累青槐兒，無法原諒自己內心深處，尤有一番竊喜與期盼，希望一直如此。”

　“青槐兒修為有限，無法繼續為老人續命，於是她另辟蹊徑，以斷絕修行前途為代價，換得槐樹根系茁壯生長，竟是盤根錯節，遍布山林，得以從整座山林的植被那裡吸取生機來供養老人。”

　老人一聲長歎:“生死乃天命，非人力所能違抗。老人活得越久，需要的生機就越多。青槐兒自然知道不能涸澤而漁的道理，但事到臨頭哪還能顧及的那麽多?於是，以三裡村為中心，所有的植被開始被汲取生機，連同土壤裡的養分也沒放過，最終導致了赤地一方的現狀。村中鄉親也陸續搬離，雖是以交通不便為由，但老人心知肚明，他們呐，是被老人給嚇著了。正常人哪能活這麽久?不怕才怪哩。”

　“小老兒有罪啊！為一己私欲，禁錮耽誤他人一生是為一罪;因苟且偷生，禍害滅絕遍地生靈是為二罪;以嶙峋之軀，迫使同村遠走他鄉是為三罪。”

　“三罪並罰，小老兒死有余辜。小老兒自知身賤命薄，已無身外之物，但求以命抵過，還請足下高抬貴手，饒了青槐兒吧！”

　老人艱難起身，俯首長揖，一揖觸地而顯十足誠意。

　難以相信，這副瘦骨嶙峋舉步維艱的身軀，是如何做到這般作揖的。

　“嗚嗚嗚嗚嗚……”青槐說不出話，只是抱著老人一味搖頭，雙目噙滿淚水。

　“青槐兒不哭，小老兒此生沒有做過一件對得起你的事，反倒是牽連於你，最後就讓小老兒以此殘軀，為你做上一件事情吧！”

　老人伸出手去想要擦乾青槐的淚水，但是入手卻是一片虛影，青槐的淚水落下，在半空中即消散。

　她的身形已經半虛半實，再這麽下去恐怕連維持人形都難了。

　所以她才會如此虛弱，幾百年的道行倒頭來打不過幾個初出茅廬的小鬼。

　她這一身修為，盡皆用以維系老人的生機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青槐的哭聲撕心裂肺，聞者傷心，見著落淚。蘭之雨和秦小小都是感性人物，早在老人的故事說到一半時就禁不住流下淚來。

　這得是什麽樣的愛情，才能讓一個普通人類跨越種族，至死不渝地愛上一個鬼物;這得是什麽樣的緣分，才能讓一個鬼物自斷前程，用盡畢生修為為一名凡人續命。

　青槐不願放手，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放手，老人便會頃刻死於當場，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還不明白嗎?你續不了他的命的。”墨子瑜輕聲歎道。

　“嗚！”青槐惡狠狠地瞪著墨子瑜，身後有無數枝條虛影張牙舞爪。

　她恨墨子瑜等人為何要打破她平靜祥和的生活，恨他們的到來，要活活逼死自己最愛的人。

　墨子瑜左手伸出，掌心多出一團純白的生機:“你感應到了嗎，我這生機與你吸取來的生機的差別?”

　青槐微微錯愕，不明白墨子瑜的意思。

　“萬物的生機不盡相同，你通過植物掠奪養分的本能汲取的生機駁雜不純，固然能為他續上一時之命，但這股生機暴虐不馴，同時也在摧殘著他的身軀，否則即便有死氣浸染，他的身體在生機滋潤下也不至於如此破敗不堪，你看看他，此刻哪還像個人?”

　“你應該有發現，每一次維系他生命的生機都要比之前多得多吧，這是因為那些生機不僅需要抗衡死氣，還需要彌補他身體的損傷，但過度的生機又會進一步在他體內肆虐，最終由身體反應到靈魂，終有一天他會魂飛魄散而亡。”

　青槐看到墨子瑜手中的生機，像是見到最後一根稻草一般眼神發亮，對他所言充耳不聞，立刻撲倒墨子瑜面前，死死抓住他的右手。

　她指了指墨子瑜，又指了指老人，嘴中“嗚嗚嗚”含糊不清，最後更是撲通一聲跪下，“砰砰砰”磕著響頭。

　墨子瑜知道，她是想讓自己救救老人。

　他沒有說話，兀自將這一團生機度入老人體內，卻見老人瞬間痛苦地哀嚎出聲，癱倒在地。

　墨子瑜早有預料，及時收手，這才免去老人一番痛苦。

　青槐跪在那裡，愣愣出神。

　她不明白為什麽老人會出現這般情形，明明那是生機啊！

　“他已經是個死人了，只不過被你收集的生機吊著， 成為一具行屍走肉罷了。生機對於死人來說是最毒的毒藥，駁雜的生機能夠續命，但是純潔的生機卻只能要他的命。”

　他居高臨下，一臉平靜地看著青槐:“你，救不了他的。”

　“嗚嗚嗚嗚……”青槐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她抱緊墨子瑜的大腿苦苦哀求，見墨子瑜不為所動，又雙手合十拜了又拜，拜完之後又不停磕著響頭，磕得地面龜裂，磕得血肉模糊。

　大有墨子瑜不同意，她便磕死於此的慘烈。

　在她心中，既然墨子瑜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所在，他就一定有解決的方法。

　墨子瑜閉上眼睛，不願讓人看見他眼中的追思:“生死乃天地法則，法則不可違，我不能救他，也救不了他。如果你硬要強行續命，我只能告訴你，萬事萬物皆有因果，你每害死一株植株，便會有半份罪行算在他的頭上，下了地府，可是要經受拔舌油烹之酷刑的。”

　殘酷的話語令青槐的動作一滯，隨後又接著叩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