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證人是現成的,隔壁顧書生便成,連契據也可以請他一並寫了,老身馬上去找他!”
蔡婆見生意談成,當時歡天喜地,說了一句後便匆匆出門,不多時即引著一個手中拿著筆墨紙硯的青年轉了回來。
張乾看此人二十多歲年紀,中等身材,穿了一件樸素青衫,倒是生了一副眉清目秀的好相貌,只是在看著蔡婆、孫小乙乃至自己時,目光中總是隱隱透著些俯視的神氣,也不知他的優越感從何而來。
蔡婆笑著為兩人做了引薦,然後便請這喚作“顧宇”的書生到桌邊擬寫契據。
因為蔡婆開出的價錢算是公道,張乾非但沒有討價還價,而且答允直接預付了一年的租金,所以顧宇擬寫契據也沒有什麽礙難,筆走龍蛇一揮而就。
張乾看著上面的銀錢數額、租售期限都沒有什麽問題,便向顧宇討過筆來,隨意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顧宇看他居然能夠識字寫字,雖然寫出的字體隻勉強算是端正,還是有些驚異地多看他一眼。
蔡婆卻還要央求顧宇將契據讀了一遍,等顧宇略有些不耐地由頭至尾讀了一遍,才用手指沾了些墨汁按個手印。
張乾收好了自己的一份契據,隨手取出袖中的銀兩,放在桌上推到蔡婆面前,笑道:“蔡婆婆,這是一年的租金,你可再找個等子去稱一稱,若沒有問題便收好罷!”
“不用稱,不用稱!”蔡婆看那是兩錠足色官銀,比起尋常等重碎銀的價值還要高出一兩分,當時早笑得合不攏嘴,“今後大家要經常見面,彼此便算不得外人。老身托大,以後便直呼你一郎了。老身這雙眼睛閱人無數,一看你張一郎便是個實誠君子,哪會信不過你!”
一旁的顧宇和孫小乙看到蔡婆一面說話一面將兩錠白花花的銀子收入囊中,目光中都透出些豔羨之意。
蔡婆在人情世故上甚是練達,放入囊中的手出來時,已捏住了兩塊碎銀。
其中一塊很隨意地丟給孫小乙,笑道:“這是老身給乾孫子買糖吃的錢,你卻不可貪汙了去!”
兩人雖有個母子名分,但究竟不是血脈至親,孫小乙介紹租客又跑前跑後,怎都沒有讓他白白費時費力的道理。
孫小乙急忙接住銀子,向著蔡婆連連打躬道:“如此小乙便替那小東西謝過乾娘了!”
另一塊碎銀,蔡婆卻是正正經經地交到顧宇手中:“有勞顧書生辛苦,這是老身的的一點謝意。”
顧宇捏著這一小塊銀子,對比蔡婆方才的收獲,隻覺其中差距未免太大,心中便有些不暢快,淡淡地說了一聲“多謝”,隨後便收拾了筆墨紙硯徑自離去。
蔡婆有些尷尬,卻也沒有多說什麽,向張乾告了辭便也走了。
張乾看著房間裡的一應家具盡都齊備,只要買一床被褥便可住人,便不再想到客棧去住,當時拿出一塊碎銀賞了孫小乙,請他幫忙將寄放在客棧的行囊送來。
等孫小乙歡歡喜喜地快步出門,張乾也打算到街上添置些生活用具和米面菜蔬之類。
剛剛拉開院門,迎面便看到對面的院門也向內張開,由裡面走出一個懷抱包袱的素衣女子。
此女有十七八歲年紀,不施粉黛,容色絕麗,清雅脫俗如一枝凌霜傲雪的寒梅。
只是她俏臉上的神色也如霜雪般冰寒,冷冷地不見一絲笑意,明眸中的目光森亮如電,逼的人只看她一眼便要不自覺地錯開目光。
張乾自與旁人不同,
大大方方地迎上這女子的目光,頷首微笑道:“這位是王家姑娘罷,在下張乾,剛剛租借了蔡婆婆的這處宅院,今後大家卻是鄰居了。” 這女子深深看了張乾一眼,輕輕點了下頭算是見禮,然後徑自抱著包袱走出巷子。
張乾望著女子如扶風弱柳般的婀娜身影,微不可聞地自語道:“金陵,售賣字畫的顧姓書生,身懷絕技的冷豔女子,這似乎是另一個故事的情節了……”
隨後張乾也走出巷子,到街上大肆采購了一番。他身上又不缺銀兩,在生活上自然不會委屈自己。等到返回時,已是大包小包的堆成一座小山扛在肩上。
回家途中看到路邊有一個賣木器的店鋪,張乾略想了一想便跨步進去。片刻後出來時,腋下又夾了一塊尚未題字的黑底牌匾。
等回到自家門前時,他將牌匾戳在牆邊騰出手開門,恰好看到隔壁的顧宇開門出來。
顧宇看到了張乾身邊的牌匾,目中忽地一亮,走上前來打個招呼後問道:“高鄰買個牌匾作甚?”
張乾看他無端收起那點莫名的傲氣,沒話找話地與自己搭訕,略感詫異地答道:“我還租了蔡婆婆的一處店面,打算開收購些豬羊宰殺了販賣,這是打算為那生肉鋪準備的一塊招牌。”
聽說對方操持的是屠戶賤業,目光中不自覺地又添了幾分輕蔑,但還是耐著性子道:“如此卻要提前恭喜一郎開門大吉。我看你這牌匾尚未題字,若還未請到人代筆,在下卻可以代勞。”
張乾這才明白對方的目的,看著這書生擺出些矜持神態,似是只等自己出言懇請,遂哈哈一笑:“不過是個生肉鋪的招牌,哪敢勞動顧先生大駕。在下不才,卻也識得幾個字,稍後自己動手胡亂刻出來便是!”
顧宇臉色一僵,心道:“這姓張的屠戶好不曉事,你便能寫幾個字,又如何夠資格放在招牌上展示於眾目睽睽之下?”
怔了片刻後, 他不陰不陽地笑道:“如此甚好,等張老板將牌匾寫好,在下卻要好生瞻仰一番。”
他心中發狠,等看了張乾寫好的牌匾,自己定要吹毛求疵地狂批一通,總要批得他無顏將其掛出,必得重新去買一塊為止。
張乾大手一擺:“那也容易,我馬上便可將牌匾弄好。顧先生此刻若有閑暇,不妨進來指教一二。”
顧宇被這沒有半點自知之明的粗鄙屠戶氣得發昏,看到張乾頭也不回地進門,即咬了牙根跟在後面。
張乾先將買好的東西略作歸置,隨即將那塊牌匾固定在一面牆壁上,而後掌中寒光一閃,“無間刀”已然在握。
“你要做甚?”
顧宇看他無端亮出刀子,當時嚇得臉色慘白忙不迭地後退。
張乾頭也不回地笑道:“顧先生莫怕,在下是要直接用刀將字刻在匾上。”
說罷刀光閃動如掣電飛虹在牌匾前一陣遊走,木屑紛飛間,霎時便刻出“張記肉鋪”四個大字。
他拿筆寫字只能勉強見人,玩刀子則是宗師級數的人物。刻在牌匾上的四個字雖不成章法不入流派,但融合了一絲刀道意境之後,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派不同凡俗的大家氣象。
張乾在買牌匾時也買了些金漆,只須拿出來描畫一回,便是現成的一面金字招牌。
顧宇已看得臉色忽青忽白,趁著張乾給牌匾描金的時候,悄沒聲息地溜出門去。
張乾隻作未曾發覺,肚裡卻暗自好笑:“這等打臉情節雖然惡俗,偶爾為之,卻也有愉悅身心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