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沛柔照例伴著貞靜公主在重華宮上課。
《女訓》、《女則》已經俱都講完,最近一月來,靳女官都在教她們練習書法。
沛柔自覺自己的簪花小楷寫的已然不錯,也不再練小楷,按著太夫人的指點寫起大字來。
靳女官習的卻也是草書,倒正好能指點她。
這段日子沛柔在重華宮上學,也就不再如之前聽《女則》一般如坐針氈。
貞靜公主性子雖然活潑,但於書法一道居然也有些天賦,確實比她姐姐貞惠公主要強些。她不免自鳴得意,故意地去諷刺貞惠公主。
她們平日也是這樣,連靳女官也時常視而不見。
可昨日沛柔才答應了許賢妃,要替她規勸貞靜公主,讓她少和姐姐起衝突,她想了想,走上前去。
沛柔還沒有開口,忽見一個小宮女匆匆忙忙的跑進殿來,才進了殿門,就慌忙跪了下去,以頭觸地,不住的發抖。
貞靜公主好奇,走過去想看看是誰,忽然認出來時她母妃宮裡的宮女。
“碧草?你怎麽慌張地來重華宮做什麽?把頭抬起來,可是我母妃有什麽吩咐?”
聽見貞靜公主說話,那宮女才抬起頭來,臉上滿是淚痕。
見了這樣的情景,沛柔心中已經覺得不好。
果然那叫碧草的小宮女就開口道:“上午娘娘原本正在宮裡閑坐,忽然就見了紅,太醫已經在紓昭殿裡呆了一個多時辰了。”
“眼見著不好,太醫說……太醫說……恐怕娘娘會有性命之憂。”
貞靜公主一聽說,腳下一滑,差點站不穩。還是沛柔眼疾手快,忙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於摔下去。
她隻怔愣了一會兒,立刻大力掙脫開了沛柔的手,往殿外跑去。
沛柔也就立馬追了上去。
貞靜公主人雖然小,情急之下居然也跑得很快,一邊跑還嫌身上玉白色綢繡芙蓉花紋的比甲累贅,解下了比甲隨手拋卻。
公主跑的鬢發散亂,滿頭珠翠也盡數被她散落在路旁。
若這樣有用,沛柔只希望她能跑的更快些。
昭紓殿內外都亂作了一團,沛柔才進門,就看見六皇子正站在殿外來來回回地走動。
貞靜公主靠在石桌上喘氣,過了片刻,立即跌跌撞撞地要往內殿闖。
六皇子立刻就把她攔下了。
“三妹妹,你這是要做什麽?太醫正在裡面給母妃看診,你不要進去添亂。”
沛柔沒想到貞靜公主跑了這一路,居然還有力氣,她沒有說話,紅著眼睛一把把自己的兄長推到了一邊,又大力撞開了殿門闖了進去。
沛柔也來不及給六皇子行禮,跟在貞靜公主身後進了內殿。
與殿外不同,內殿裡鴉雀無聲。許賢妃床前跪了一地的太醫,還有一個年老的太醫尤不肯放棄,拿著銀針試圖把許賢妃喚醒。
可最終還是搖頭歎氣,也在許賢妃床前跪了下來。
站在了內殿裡,貞靜公主反而不敢上前。站在間隔內室的綃紗塞外花卉屏風前猶豫了半天,才踉蹌著撲到了許賢妃的床前,放聲大哭起來。
那哭聲太淒厲,許賢妃養的白貓原來臥在一旁的竹青色百蝶穿花的繡墩上,忽然間被驚著,不知道又躥到哪裡去了。
沛柔也上前跪了下來。
明明昨日才見過的人,今日就已經沒了生息。
不過片刻,許賢妃的容色就變的比她身上白色的寢衣還要更白。
她真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樣快的,許賢妃昨日贈給她的藤蘿餅還放在她的廂房裡,她的貓兒也還沒有產下小貓崽,沛柔不由得也慢慢地落下淚來。
或者是聽見了貞靜公主的哭聲,原本固執地守在殿外的六皇子也進了內殿。
他要比方才的貞靜公主更木然,走了半晌才走到沛柔身邊。
沛柔忽然覺出了不對來。
六皇子既然得了消息,同在上書房上課的三皇子應該也得了消息才是。同樣的,貞惠公主也已經得了消息,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這幾日今上往香山去祭天祈福,並不在宮中,可是皇后和齊淑妃並沒有隨行,出了這樣大的事,怎麽一個人也沒有過來,只有一個六皇子在殿外苦等。
沛柔就問身邊的太醫:“可有遣人去給陛下報信了?”
那太醫不知道沛柔的身份,猶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還……還不曾……”
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今生居然還不知道消息?
沛柔立即站起來,對一邊的六皇子道:“殿下還不快遣了親衛去給陛下報信,請陛下過來為娘娘做主?”
六皇子像是有些害怕似的,囁嚅道:“可是本宮……本宮手下並無什麽人可用……”
前生眾人都說太子無能懦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些太醫怕擔責任不敢去給今上報信就算了,許賢妃是他的母妃,他卻連為她做這樣一件事都不敢。
沛柔又看了一眼仍撲在許賢妃身上的貞靜公主。
她到底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驟然失恃,恐怕隻覺得天地俱都昏暗了,哪裡還能想得到別的。
她和許賢妃到底還算有些緣分,如今她無故被害,她也沒法什麽都不做。
前生雖然齊淑妃很快就被指認了是謀害許賢妃的凶手,可今生變數太多,若是沛柔眼見了這樣的慘狀卻視若無睹,誰知道今生齊淑妃還會不會順利伏誅。
消息若是再送不出去,讓齊淑妃從容收拾了證據,只怕再要抓到她的把柄就很難了。
沛柔立刻在殿中環視了一圈,見著了昨日那個紅衣內侍。
她就壓低了聲音問他:“大人,陛下去香山祈福,萬將軍可有隨行?若沒有隨行,在哪裡能找到萬將軍?”
那內侍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給沛柔回話:“隨著陛下去香山祈福的,是禁衛軍副統領喬軾喬將軍,萬將軍今日若是當值,應當能在樗元殿附近找到他。”
沛柔聽完,立刻對那內侍道:“娘娘今日如此,明顯是被人所害,可這消息卻顯然還沒有遞到陛下那裡。”
“萬將軍可認得你?若讓你給萬將軍報信,你可能做到?”
香山離皇宮也並不算太遠,今上已經去了幾日,今日應當正好回程。
碧草來報信的時候說太醫已經在昭紓殿裡呆了一個多時辰了,若是那時候就已經給今上報了信,快馬加鞭,怎麽算他都應該已經出現在這裡了。
是有人不想讓今上這麽早就回來。
那紅衣內侍就現出了為難的神色,“奴才也是新近才來昭紓殿裡當差的,恐怕萬將軍並不會記得奴才。”
瑜娘的父親萬將軍是禁軍統領,不好隨意進后宮來。
后宮中若有人可以要封鎖消息,這內侍不能取信於他,他再派了人進來查問,一來二去耽誤時間不說,恐怕這消息還是送不出去。
沛柔就解下身上的荷包遞給那內侍,“這荷包是萬家小姐贈與我的,上面有萬家的家族圖騰,你把它交給萬將軍,他一定會信你的。”
這荷包還是瑜娘端午時送給她的。
瑜娘也是女紅苦手,好不容易繡了東西給她,這幾日她是一直戴著的。
那內侍就把荷包小心地收好了,從偏門出了昭紓宮。
沛柔才從窗戶裡見那內侍出了宮門,立刻就有人來報,說齊淑妃過來了。
來的不是皇后,卻是齊淑妃。
齊淑妃一踏進內殿,沛柔立刻就聞見了一陣香風。
沛柔是臣子之女,自然要跟著殿內的太醫一同跪拜她。昭紓宮滿殿,也只有貞靜公主還伏在她母親窗前哀哀哭泣而已。
今日齊淑妃仍然打扮的很明麗,身上穿的是銀紅色緙金絲雙喜蝶紋比甲,牡丹髻上是一支紅寶石孔雀銜珠步搖,和昭紓宮裡的氛圍格格不入。
她上前探看了許賢妃的面色,像是嚇了一跳,連連退後了幾步。
平複了片刻,隨手指了一個太醫,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賢妃妹妹怎麽……”
齊淑妃的語氣太過誇張,誰都能聽得出來她並非出自真心。
那太醫就喃喃地回話,斷斷續續地說了今日的過程來。 在聽聞恐是誤食毒物之後,一張如花的俏臉立刻就變得狠戾了起來。
“來人,把今日昭紓宮中賢妃娘娘用過的所有東西都給本宮找出來,放在一起看好了,等陛下回來明斷!”
“再把今日當差的宮人們全都押到慎刑司看管起來。今日皇后娘娘身體不適,本宮也隻好僭越一回了。”
她這樣的行為,沛柔只能想到她是想要借機毀滅證據。
也顧不得多想,忙上前道:“淑妃娘娘且慢。賢妃娘娘的飲食向來由殿中人監管。既然今日會誤食有毒之物,恐怕殿中人也有嫌疑。”
“不如還是命人先把今日當差的宮人們都看好了,所有物件一律放在原處不準輕動。等陛下回來,再細細查問,還賢妃娘娘和腹中的小皇子一個公道。”
齊淑妃一開始並沒有認出她來,看了片刻才道:“本宮當是誰,原來是定國公府的小姐。”
“你進宮來,只是給公主做伴讀的,怎麽連后宮裡的事情也要管起來。”
“本宮的位份僅在皇后之下,皇后有恙,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本宮若是不管,怎麽和陛下交代。”
說完也不再理會沛柔,就要讓宮人們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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