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又靜了幾息,太夫人才把沛柔扶起來,讓她坐回自己身邊。
“沛丫頭,告訴祖母,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了,或是你收到了什麽消息?”
太夫人的神情有些嚴肅,卻並不是責怪,全然怕她被人利用的關心之情。
沛柔搖了搖頭,“並沒有人告訴孫女什麽,孫女也沒有收到什麽消息。不過是孫女自己的一點想法而已。”
她想和太夫人說這些已經很久了,“三皇子幼時性情就暴戾,又驟然失去生母,寄人籬下這麽多年,在宮中也偶爾會聽見他的一些閑話。”
“他的課業也不出眾,雖然養在皇后膝下,可今上也未對他又多少重視。”
“身為臣子,擁護正統本是責任。可孫女自小在宮中,對太子多少也有些了解。”
“隻說元儷皇后過世那一日,庶人齊氏帶著宮人抄檢元儷皇后的宮室,連貞靜公主這樣的弱小女子都知道維護母親,他卻能視若無睹。”
“隻這一條,便可知他也不過是一個懦弱無能之人罷了。”
“可懦弱總比暴戾要好。有良臣輔佐,懦弱也可為仁君;可暴戾之君,剛愎自用,只會使得良臣寒心,將天下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定國公府身沐皇恩,更應該在要緊的時候站出來,而不是只求明哲保身才是。”
太夫人就漸漸沉了臉,“沛丫頭,你這一番話,真是將祖母和你父親的臉都打的好疼啊。在你眼中,難道我們都只是陷朝事、天下於不顧,隻知獨善其身的小人了麽?”
見氣氛有些不對,陸嬤嬤忙出來打圓場,“鄉君剛從香山回來,想必已經很累了。如今晚膳也已經備好,不如先去用膳?”
沛柔就對著陸嬤嬤笑了笑,“沒事的嬤嬤,我還不餓。”
而後拉了太夫人的手道:“孫女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難得有機會,想在祖母面前顯擺顯擺罷了。”
“孫女知道您和父親以及太妃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可孫女如今也已經及笄,想為徐家盡一份力。您究竟是怎麽想的,孫女實在很想知道。”
太夫人就反握了她的手,歎了一口氣道:“這些年過去了,我總是在問自己,當初同意將你送進宮去做公主伴讀,究竟是不是對的。”
“我知道你少時就聰慧,可慧極必傷,你生母不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早早的去了的。”
“你方才說的這些,我和你父親何嘗不知?只是要下決定,實在是太難了些。沛丫頭,你要知道,今上可並不是只有這兩位皇子。”
太夫人語帶深意,啟發沛柔思考。
今上養到成年的皇子,只有三皇子,四皇子以及被封為太子的六皇子而已。八皇子和九皇子還是嗷嗷待哺的嬰兒,母妃出身也不高。
太夫人的意思,難道徐家真正想支持的,是一直默默無聞的四皇子麽?她回想起來,自己初初進宮時,看見過的在太妃宮中進出的四皇子。
可與三皇子和太子比起來,四皇子景琛似乎就更不出眾了。
前生一直到她死,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王爺罷了,也不知道這位皇子的才能究竟如何。娶的王妃也是無根無基的周十二娘,於他而言,幾乎沒有什麽幫助。
若說太妃從那時候開始看好的就是四皇子,他身上有什麽值得太妃注意的麽?
太夫人見沛柔面有沉思之色,又出言提醒她,“沛丫頭,你可知四皇子的母族是哪一家?”
兩生四皇子都默默無聞,前生皇位也與他毫無關系,她又怎會關心他。
沛柔就搖了頭,“只知道四皇子的生母似乎是個罪妃,因此他不受今上喜愛。”
太夫人一邊留心觀察她的神色,一邊道:“獲罪的並非他母妃本人,而是他的外祖家。他生母姓林,他的外祖父,就是元昭末年削爵幽禁的錦鄉侯。”
姓林?錦鄉侯?那不就是她外祖母的娘家?
也許是看沛柔的神情太過震驚,太夫人幽幽地道:“沛丫頭,你果然早就知道你生母究竟是誰了。”
沛柔無話可回,只是靜靜地看著太夫人。
“不錯,你的外祖母正是錦鄉侯的親妹妹。四皇子的生母與你的生母是表姐妹。”
“當年阮將軍被誣陷,你祖父猝然去世,徐家自顧不暇,為了當時的太子,我們不能站出來為你外祖父說話。”
“可錦鄉侯是忠介之人,他不忍妹妹受苦,妹夫含冤,所以仗義執言,卻被遷怒削爵。當時你表姨在東宮中也才剛剛生下孩子而已。”
“後來今上登基,沒有為你外祖父平反,最後你表姨仍然是罪臣之後,為了不連累她的孩子,在自己的宮室中自縊而亡。”
這樣的慘烈。
她早該想到的,阮家的後人如今只剩了她一個,可林家同樣受害,他們家的孩子又在哪裡?
沛柔勉力控制住自己不停發抖的身體,這些問題她早就想問了。
“父親既然和今上肝膽相照,為什麽定國公府沒有出頭,在今上登基之後為阮家翻案?”
“今上明明就知道我外祖父是因為他才被冤枉的,為什麽他居然能心安理得的坐了這個皇位這麽多年?”
“徐家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做。”太夫人的臉色更晦暗了,“我原來也像你一樣問過為什麽。可這麽多年過去,根本就沒有答案。”
“也許是為了維持國家穩定,也許是為了些許不得告人的私心,誰知道呢?”
“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祖母。”沛柔抬起頭,淚水使得她的視線有些模糊,“我外祖父一家都是好人,林家也是,他們不該遭受這樣的命運的。”
太夫人也不由得湧出了淚來,把沛柔摟在懷中,“祖母知道。祖母知道。你說得對,他當了那麽久的太平皇帝,也是時候該還情了。”
“你外祖父一家不會永遠蒙冤的,四皇子是太妃一手教出來的,我們家也是時候站隊了。”
*
從松鶴堂裡出來,她並沒有往海柔住的蕙草堂去。
她原來只是想提醒太夫人,想知道如今他們的方向,結果卻又知道了好多事。她需要一些時間好好的想一想。
今天她所知道的,於她而言,終究是一件好事。她原來想先保住徐家,再想辦法去為外祖父一家平反。
可這樣一來,他們勢必就要先保住太子,防止三皇子上位。
可她也清楚,太子懦弱,也不是明君之相。更何況他的母族許家人,前生也並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仗著前生今上對他們許家的優容為非作歹。
太子被廢,與許家諸人做的事情也逃不開關系。
但太子被廢卻並不是因為這個緣由,似乎還有什麽不為人道的原因。嘉娘如今是太子妃,她是不是該找些理由,多往東宮去幾趟。
至於四皇子,她真沒想到自己和四皇子之間也有血緣關系。
在宮中這樣久,她和四皇子也只見過寥寥數面而已。
太夫人說四皇子自小是由太妃教養的,可她卻也從沒有聽到過這樣的事情,想必應當是私下的交往,所以那時太妃連她也不願告訴。
四皇子出身的林家早已經是庶民,在前朝也是聲名不顯,他身後還有什麽籌碼?若是只有徐家一家之力,再勉強算上徐家的姻親,想要奪嫡,是不是太過困難了。
再想想三皇子,有皇后作為養母,有身為閣臣的舅公以及他的黨羽,若是今生恆國公仍然要入局,那他還有趙家的力量。登基之後,還有一個能為他四處征戰的齊延。
從今生看來,齊延應當是此時就在為他奔走了。
至於太子,他母族中出仕的人原本就不少,再加上今上多年寵縱,四處聯姻形成的力量也不容此外小覷。
他的妻子是嘉娘, 出身東北肅昌侯蔣家。蔣家人世代鎮守東北,對景家的朝廷忠心不二,在東北的影響力很廣。今上當初為他求娶嘉娘,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柯太師是他的老師,他從先帝寵臣一路過來,在今上眼中也是肱骨之臣。正是因為他在今上眼中很重要,所以柯氏才會成為她的繼母的。
可就是這樣,太子前生卻仍然被廢了。他究竟犯了什麽錯,居然讓今上連元儷皇后的面子也不顧,連柯太師都保不住他。
今上這些年也頗多內寵,元儷皇后畢竟故去多年,影響力有所減弱也很正常。可柯太師難道就不想要一個三朝帝師的名聲嗎?
不對。前生三皇子登基之後,柯太師仍然在好好的做他的帝師。他可是太子的老師,以三皇子的心性,居然還能容他身居高位。
她怎麽從沒想到過這件事。柯太師的太子的老師不錯,所以她之前推測的時候,都直接把他歸為了太子黨。可從結局看來,他很有可能並不是太子那邊的人。
這樣一來,前生她和景珣的婚事,以及很多事情,也就能夠解釋的通了。
沛柔在熙和園中行走,抬頭望了望天。今日是望日,月光皎潔明亮,倒正算的是愁心明月兩相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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