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皇家將兩位新皇子妃的人選昭告於天下。
四皇子自然毫無疑問地定下了周十二娘,甚至因為四皇子最近為今上辦事辦的好,得了些臉面,今上還曾問過太妃,周十二娘的出身會不會太低了些。
而三皇子妃,定下的則是何閣老的二孫女何霓雲。她終於如願以償了。
於定國公府而言,這也當然是一個很好的消息。
之前畢竟只是沛柔和太夫人的猜想而已,恆國公府若是要入局,這是最好的機會。他們如今連三皇子妃的位置都不要,想必是真的於儲位無意。
而於沛聲而言,這也是一件好事。趙五娘沒有嫁入皇家,他還是有機會的。
趙家雖然和徐家做了這麽多年的對頭,可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
沛柔與恆國公有血仇,但她並不會把這恨意加諸到當時甚至沒有出生的趙五娘身上。
妹妹成了皇子妃,周十一娘的婚事也很快由她祖父周老先生做主定下了。也是松石書院的學子,下一科會下場考進士。
若是金榜題名,她也很快就是官眷了。
周十一娘最想要鳳冠霞帔,做誥命夫人,今生這個願望想必不會遠。
貞靜公主畢竟已經及笄,也不再上課,沛柔也不必日日進宮去陪伴她。與柯明敘道別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進宮。
翠萼樓裡有許多東西需要換下,重新添置,這幾日忙忙亂亂,總在做這些事。沛柔不想讓自己看來與平常太過不同,她想要努力地與平常一樣生活。
寫字,看書,可她平日裡最常看的那本《小山詞》是柯明敘送的,就連她寫字時最喜歡的那支紅漆描金夔鳳兼毫筆,都是他外出遊歷歸來贈給她的心愛之物。
她迷茫了半日,最後還是戴著太夫人的迦南佛珠念了一段心經才平靜下來。
越要如常生活,越是悵然。
沛柔自問對柯明敘並無多少男女之情,可他們往後必然也做不成朋友,只是陌路人了。
窗前的紫檀案幾上,放著一把琵琶。她最終還是沒有能學會他想聽的《陽春白雪》。
所以這段時日,翠萼樓的仆婦們進了房中,只是常常能看見一人一貓坐在窗前發呆而已。
沛柔的事情,太夫人自然盡知。
十一月初四英國公府王太夫人六十五歲壽辰,便點了名要沛柔陪著她一起出門赴宴。
如今家裡嫁的嫁,娶的娶,人雖然不少,可終究不如當年滿院的小娘子嘰嘰喳喳那樣熱鬧。今日出門,太夫人就隻讓陸氏和沛柔陪著她而已。
今生沛柔還是第一次來英國公府,建築風格與恆國公府相近些。
但英國公當年就不如恆國公受太祖爺器重,受封國公是因為他在最後一次大戰中受傷實在太重,幾乎沒了性命。所以英國公府也就不如恆國公府氣派多矣。
沛柔和英國公段家的小娘子都不相熟,只能勉強算是與已經出嫁的段六娘有些交往。
今日與她交好的小娘子也大多沒有到英國公府赴宴,她倒是有些形單影隻,只是隨著府裡的安排,在花園中的一處軒館坐了。
越到這種時候,她就越是想念海柔。從前雖然也有嫌她煩,嫌她總是惹禍的時候,可無論如何,也總是比今日更好。
祝煦憐的母親是英國公府王太夫人的侄女,今日她也遇見了祝煦憐。
這麽多年,她也算是如願以償地嫁給了常毓君,可也不過數月而已,她看起來,卻還不如當年未嫁的時候。
“難得遇見淮邑鄉君,今日鄉君的三姐姐可有過來?”
沛柔卻也覺得難得,祝煦憐有朝一日,居然會這樣心平氣和的和她說話。
“萬家與英國公府來往的少,我三姐姐今日並沒有過來。世子夫人可是有什麽事要我代為轉告?”
祝煦憐卻苦笑了一下,“也沒有什麽事,只是這些年過來,我以為我是求仁得仁,卻沒想到我一直期盼的日子居然是這樣的。”
“從前我總以你和你姐姐為敵,原來只是我一人將魚目當作珍珠而已。”
宣瑞伯夫人傅氏刻薄,沛柔前生就曾領教過。
“我三姐姐對世子是從來無意的,世子夫人既然求來了這個位置,就應當好好珍惜才是。”
沛柔就想起當年的那個荷包。它仍然被她好好珍藏著,用以提醒自己行事謹慎,不要莽撞。
當年總是趾高氣昂,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祝煦憐,嫁人之後,短短幾個月也成了這個樣子,常家是比齊家更危險的虎狼窩。
恐怕把祝煦憐今日的樣子說給海柔聽,海柔都未必會相信。在徐家時,除了落水的那一次,她被常氏和沛柔保護的很好。
嫁到了萬家,有萬長風保護著她,她可以一生都保持著這樣的天真,不再如前世一般懂得世事,最後落了那樣的結局。
沛柔沒有繼續和祝煦憐說下去,她在房中呆了一會兒,實在呆不下去,乾脆就坐一個人到了廊下,想著自己的心事。
到了十一月東風肅殺的時候,花園中也根本沒有什麽景色可賞。只在牆角處有一株山茶,獨立西風。
“可是淮邑鄉君在此?”
沛柔聽見聲音,回過頭去,原來正是段六娘。
年初時她已經嫁為了人婦,此時看來肚子也有微微地隆起,由趙五娘攙扶著,路過此處。
前生她與柯明敘定婚,直到沛柔從誠毅侯府出來,她與柯明敘都沒有成婚。今生她卻早早的出嫁,為人妻,也即將為人母。
於她而言,哪一生才是更快樂的呢。
沛柔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便只是站起來,對著她們笑了笑。
段六娘與她也只是君子之交,再笑了一笑,便預備往屋裡走。
可沛柔與趙五娘卻難得相見,的確有話要說,“趙五小姐能否慢一步。”
趙五娘長眉便是一挑,看著段六娘上了台階,才和沛柔說話,“不知鄉君今日尋我有何事。”
趙五娘比她要大上兩個月,如今也是二八年華。
她向來喜歡豔妝,今日也如是。
身上穿的是石榴紅緙絲梅花的褙子,外面披著猩紅的大氅。眉眼不必精心描畫,也已經足夠精致。
雖然沛柔站在回廊上,趙五娘居於她之下,可她的奕奕神采,並不使她落於下風。
沛聲說的不錯,趙五娘從來都是這樣自信又生機勃勃的。
“許久沒有與趙五小姐相見了。”
趙五娘便是一笑,“鄉君有話直說便是。”
沛柔也覺得好笑,她們從來都是不需要寒暄的,“趙五小姐可是還為當年馬球場上的事情生氣?”
趙五娘大概是沒想到,她忽然又提起了這件事,“這件事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沒想到鄉君還記得。”
沛柔就露出了些微懷念之色,“是啊,都已經這麽多年了。可這件事,當年沒能解釋清楚,居然也成了你我之間的一道鴻溝了。”
趙五娘卻忽然嗤笑一聲,“徐五啊徐五,你幼稚不幼稚。”
“我趙家的人也不是傻子,貞靜公主的手段這樣粗劣,我難道就當真查不出來當年散布謠言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可也是這件事情讓我意識到,我再尊貴,也總有人比我更尊貴。她們要拿捏我,甚至連借口都不用找,連行事的痕跡都不必抹去。”
“因為即便我知道了這件事,終究也不能拿她如何。”
趙五娘漸漸垂下了眼簾,“入了宮,當了伴讀,見過了皇家富貴,才知道自己原來真的幼稚的可笑。再那樣趾高氣昂,終究又有什麽意思。”
“我們兩家鬥法也鬥了許多年了,何必到了你我還要鬥的不可開交,叫別人瞧了笑話,你說是不是。”
沛柔從沒想過,前生在她眼中一貫幼稚的十六歲的趙五娘,向都要與她爭高下,寸步不讓的趙五娘,今生居然對她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在成長的從來都不只是她自己而已。
“你說的是,趙五。”她對著趙五娘笑,趙五娘也對著她笑,“倒是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趙五娘就做出了洗耳恭聽的模樣,笑意仍掛在嘴角。
“我知道有一個人,他傾慕於一個女子,日日對著熙和園錦官樓中的芙蓉花歎氣。他想要問芙蓉花的心意,可芙蓉花卻並不能答他。”
沛柔望著趙五娘,“不知道恆國公府的暢紀園中,十月有沒有芙蓉花?”
趙五娘聽完,怔愣在了原地。過了良久,才重新揚起頭,綻開一個粲然的笑。
這一笑之間,萬木碧無色,一花紅獨殷,趙五娘實在是世間絕色。
“他的心意,我已經盡知。從前我老嘲笑他無用,與他拌嘴,說他只會惹禍。沒想到他到了此時也是無用。不過——”
她話音一轉,目光中有無限的神采流轉。
“他是我自己選中的人,即便他心中沒有我,我也會將他留在我身邊的。如今他心中有我,自然是最好的事情了。”
“當年在錦官樓中,徐豐之爬上院牆摘風箏,曾經冒犯了我。後來你為了了結此事,曾經答應替我辦一件事,你可還記得?”
“我只要你把我今日的話盡數轉告給他便是了,你我之間的恩怨盡了了。”
趙五娘走上台階,站在沛柔身旁,“徐五,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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