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城外的見天觀,或許是今夜臨海城最安靜的地方之一。
秋風蕭瑟,枯黃的落葉隨風飄蕩,落在地上,卻並未沾到泥土,反而是緩緩沉入一片血泊之中。
踏。
腳步踏在鮮血平鋪的地面,鞋底泛著淡淡的金黃,隔絕那些稠黏而腥臭的血水。
滿地都是冰冷的屍骸,每個人都睜大著眼睛而死去,但詭異的是,衣物完整無損,身上更是看不到明顯的傷痕。
只是在每個人的十指之上,都有一個細小的針孔。
難不成,這一地的鮮血,都是從指尖湧出來的?
這得多大的吸力?
唐珂臉色平靜地走著,護體神功隔絕了腥臭的襲擾,皺著眉頭,凝望那處寂靜的宮觀。
這裡躺著的屍身,大部分都是見天觀的道童,還有少部分面容熟悉的賞金獵人。
每個人的臉上都遍布著驚懼而痛苦的神色,明顯是清醒的時候遭了毒手,但周邊環境卻沒有遭到破壞,也就是說,這些人直到死的時候,都沒做出掙扎!
懷裡的寶玉變得越來越燙手,九陽內力也感應到四處都是濃烈的陰氣。
走進觀中,殿內也到處都是屍體,不過這裡的擺設仍舊完好,連桌椅都沒有歪斜。
應該是先被控制,失去反抗能力之後才被詭異的手段所殺死。
凌雲老道所在的房間也空無一人,桌上還堆積著書本,墨跡未乾,只是一側的拂塵失去了蹤影。
作為交匯懸賞的平台,見天觀必然是需要強大的武力坐鎮,凌雲老道的實力不言而喻。
這樣的人物也消失的無聲無息?
忽然想起什麽,唐珂往側殿走去。
殿中的蒲團跪著一道背影,長發銀白,赫然就是凌雲老道!
只是他手上端著的拂塵,此時已經變得一片赤紅,像是從染缸中取出。
不!
更像是從血海中浸透了取出!
濃烈的血腥氣味,與森寒冰冷的陰氣交織著,纏繞在他身上。
側殿供奉的神像,此時布簾已經被扯下,露出神像的面容。
赫然與天玄教的邪神像一模一樣!
“你是天玄教的人?”唐珂沉聲問道。
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密劍司與巡捕廳的行動會暴露得那麽徹底。
“是,也不是。”
“引我去黃家的也是你?”
“是。”
凌雲老道微微歎息了一聲,從蒲團上起身。
唐珂這才發現,凌雲老道的眼瞳泛著死寂的灰白,嘴唇發黑,印堂處有腥紅之色若隱若現。
陰氣入體?
凌雲老道的修為,也會被陰氣侵入?
不,陰氣入體應該是神智全無,但現在看來,凌雲老道還保留著清醒,但又怎麽皆是觀外滿地屍體?
“你可知道,鬼物由何處而來?”
讓唐珂意外的是,凌雲老道話鋒一轉,卻不提自己身上的變化,也對殿外滿地血腥避而不談,卻是談起了這個?
“鬼祟陰物,由執念而生,但原本只是虛幻之念,直到十余年前,天地交匯,陰陽混淆,從此,鬼物現於陽世,肆虐人間。”
“你是說,鬼物實際上是人的欲念所化?”
“不全是,不僅是人,所有神智健全的生命都有可能衍化出鬼物。”
凌雲老道端著染血拂塵,一步步走出殿外,仰望著天空上的茭白明月。
“但陰氣並非百害而無一利,
陰陽混淆,意味著逝者有重返陽世的可能。” 砰!
殿前一顆大樹發出一陣炸響,整個樹皮被掀開,露出裡面鏤空的樹樁!
而樹樁裡面,還藏匿著一具棺槨!
豎起的棺槨!
怪不得,第一次見到這棵樹的時候,有略微的詭異之感!
凌雲老道的臉色變得緩和了許多,輕輕撫摸著這具棺槨,仿佛在撫摸自己的親人。
“這裡面是我的女兒,夕瑤死於五年前一場禍事……一隻厲鬼噬去了她渾身血液。”
“所以你就加入天玄教,試圖以邪祀的方式來救活她?”
“不,人死不能複生,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得,並且我也沒有加入天玄教,充其量只是做了一個交易罷了。”
唐珂眉頭緊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凌雲老道身上的陰氣更加濃烈!
“我只是覺得,陰陽混淆,那麽鬼物還陽之後,與活人又有何異?”
“你不是要復活她?而是要把她變成鬼物?”
唐珂真的被驚到了,還有這種操作?
“世道險惡,是人是鬼,又有何區別……更何況,做鬼,還能活得長一些。”
凌雲老道曬然一笑,仿佛是悟通了世間至理。
朝聞道,夕可死矣!
染血的拂塵揚起,每一根長須都化作最銳利的刀鋒,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膛。
以眾生之血,重鑄魂體,以父之血,重喚魂靈!
凌雲老道的面容在這一刻陡然變得年輕了起來,不再是哪個邋遢的老頭子,而是青年模樣。
仿佛根本沒感覺到身上的疼痛,只是抱著棺槨,仿佛就在抱著自己死去的女兒。
嗡!
一陣激蕩,整個見天觀殘碎的血肉都在這一刻被牽引而來,滾蕩的鮮血化作巨浪,匯入棺槨之中!
但是,為什麽他一定要等到今天?
五年?
為什麽一定要等到今夜?
轟轟轟!
遠處衝天而起的血色光柱!
一根、兩根……數十根血色光柱直抵雲霄,將黑夜抹上了一層詭異而恐怖的氣息。
天玄教的交易?
血心草?
血心草治愈心肺,但反過來藥量過多,也是針對心肺的致命毒藥!
邪祀!
今夜天玄教根本就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完成與凌雲老道的交易!
外面那些人,全都是死在大劑量的血心草之下,心頭血從十指流出。
城內又有天玄教布置的邪祀法陣,勾連陰氣,混淆陰陽!
只是凌雲老道究竟交易了什麽東西出去,值得天玄教為他如此大動乾戈?
這個謎題尚未解開,唐珂現在只能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變化之上。
棺槨整個懸在血海之上,濃烈的陰氣灌入其中,而趴在上面的凌雲老道,整個軀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很快就只剩下一副衣冠。
底下血海一個浪頭拍打,衣冠被卷入其中,消弭無蹤。
下一刻,棺槨,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