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蕩繼位以來的第一次出巡,乃巡察北地、隴西、蜀郡、漢中四郡,慰問官吏,鼓舞將士,足跡遍及半個秦國。
離開蜀郡後,秦王蕩又過巴地,直入漢中郡,慰問當地的臣民,同時視察軍營以及秦楚兩國邊境之將士,檢閱軍隊,犒賞三軍。秦王蕩此舉,無疑是在樹立自己在軍中的極高的威望。
他是從最底層的士卒,一步一步,累積戰功升遷上去的,這其中固然有他的尊貴身份所帶來的影響,但是秦王蕩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眾將士都打從心底擁護他。
秦王蕩此番出巡,歷時大半年之久,在第二年的開春,終於回到都城鹹陽,並召開了一次影響秦國未來多年變革的大朝會。
“大王萬年!秦國萬年!”
群臣按照官職大小,各自站好,等到內侍黑伯一聲宣號,便抖擻衣裙,跪在地上,一雙手掌前後緊貼著,旋即張開,錯落有致地磕了一個響頭。
“平身!”
“謝大王!”
秦王蕩又一次穿上自己的冕服,頭戴十二旒冕,跪坐在王位上,不怒自威。
群臣皆有蒲團,入座其上。
自古以來的朝會,群臣有座或無座,都要視情況而定。時間短的朝會,不會賜座,而時間較長的朝會,君主與臣子必須要坐而論道。
不待群臣奏事,秦王蕩便道:“諸卿,寡人此番出巡,收獲匪淺。經過寡人這大半年來的巡視,發現我秦國現今存在的問題仍多,有些弊端不革除,秦欲富強,欲並於天下,實為空談也!”
“寡人欲在隴西、北地修建馳道和直道通往鹹陽,甚至還要將整個秦國的官道,無論是馳道、直道,還是五尺道、棧道都連接起來,一旦遇上戰事或者天災,國家可以隨時應對,尋常時候,秦國也能利用官道交通之便利,吸引中原商賈西來,藏富於民,亦富於國也。”
聞言,群臣頓時一陣騷動。
就在部分大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之際,左丞相樗裡疾起身道:“大王,修建隴西與北地二郡之直道、馳道通於鹹陽,這是極好的,因平定義渠之亂,大秦可以發兵,朝發夕至也。然則隴西、北地,距離鹹陽路途遙遠,欲建此官道,恐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且收效甚微也。”
“更何況大王還要連接大秦境內的所有官道?秦國之官道何其多也,豈止萬裡?且聽大王談及,五尺道、棧道都要連接起來,豈不是說關中的官道,還要連接到蜀地去?大王,你這想法是好的,但要付諸實踐,唯恐國力不逮。秦若遇戰事或者天災,將泯然眾人矣!”
甘茂亦是出列道:“大王,臣以為嚴君說的沒錯。大王欲連接秦國境內所有官道,通於鹹陽,此乃利在千秋之大事,但務必要視實際情況而定!我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銳意東出,大王付諸國力於建設,忘於國策,恐有負秦國歷代先君之重托!”
聽到這些話,已經成長為一個較為合格的政治家的秦王蕩,不喜不怒,高坐在王位上,由於十二旒冕的遮掩,讓底下的臣子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至於一眾大臣,也都紛紛站出來反對,其中以文臣居多。
他們不是不為秦國考慮,恰恰相反,眼下秦國的國庫拮據,實在很難拿的出錢來搞建設,連接秦國境內所有的官道,說得容易,但是想要做到這個事情,就跟秦國再打一場丹陽、藍田之戰一般,投入巨大,但是能收到的好處少之又少。
若是秦王蕩隻想要修建一條從鹹陽直通隴西、北地二郡的官道,群臣當中反對的肯定不多,因為這的確有實際需要,但連接秦國境內所有的官道,不知道要耗費秦國多少的國力,又能有多少的收益?
對此,群臣的心裡都沒底。
雖說食君之祿,分君之憂,但是他們作為秦國的大臣,理應先為大秦考慮,這是為人臣者的本分!
等到反對的大臣都站出來,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見解,秦王蕩這才幽幽地道:“諸卿,莫非事不可為?”
“大王,此事可為之,但絕不是現在可為之。”
樗裡疾垂手道:“三年前的丹陽、藍田之戰,大秦之國力消耗巨大,迄今都尚未緩過氣來。自大王繼位以來,伐義渠,平蜀亂,滅丹犁,疏通河道,築堤修橋等大事,哪一件不是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眼下國庫拮據,入不敷出,大王再欲連接秦國境內所有官道,唯恐國生變亂矣!”
勞役還是其次的,首要的就是資金!
沒錢,秦王蕩想幹什麽都乾不了。
“嚴君可知道我大秦為何一直國庫告急?”
聽到這話,不僅是樗裡疾,群臣的嘴角都是一抽。
秦國的國庫為何告急,一直處於拮據的狀態?
還不是秦王蕩一直揮霍無度!
本來經過丹陽、藍田之戰後,秦國便處於修養期,惠文王把這個爛攤子交到秦王蕩的手上,亦是叮囑他韜光養晦,休養生息的,但是自秦王蕩繼位以來,秦國就一直沒有消停過。
平蜀亂,伐義渠和滅丹犁,這些戰爭群臣都表示沒意見,這是必須要做的,但是疏通河道,築堤修橋和現在的連接秦國境內所有的官道,這些事情在群臣看來,還都是次要的。
大爭之世,搞建設固然重要,但是伐戰伐交才是重中之重!
對於秦王蕩接下來所說的話,群臣都洗耳恭聽。
“自商鞅變法以來,秦國重農抑商,重本抑末,國人隻知耕戰,而從事賈業者甚少矣。是故秦國雖大,人口雖多,國力雖強,軍力雖盛,然則商者始終居於列國之末也,遠不及三晉當中的任何一國,更毋言富甲天下的齊國。”
群臣聽秦王蕩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對商鞅變法的一些舉措頗為不滿,想要加以修改,不由得蠢蠢欲動。
秦王蕩似乎知道群臣的心思,話鋒一轉,說道:“當然,寡人所言,非是欲改秦國之法度,而是想說明一個事情。寡人可以毫不客氣地說,秦國之糧草,冠絕天下!但是一國之賦稅,非是米粟谷物一類,金銀財帛,當不容忽視。”
“大王欲興商賈之業?”樗裡疾問出了群臣最為關心的一個問題。
秦王蕩聞言,不禁淡淡的笑道:“非也,非也。”
他可不敢說出大興商業的想法,這就相當於秦國的反動派,是要被打倒的存在。秦王蕩固然想要在秦國已經形成的“重農抑商”的國策上修改一下,農商並重。
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他這麽乾,就是在秦國“變法”,這是一條充滿鮮血與皚皚白骨的道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秦王蕩絕不會這麽蠻乾的。
更何況,商鞅變法,無疑更適合秦國當前的國情。
“商君之法,乃富國強兵之法,秦必遵之!寡人必遵之!但是諸卿可知道,金銀財帛,與米粟谷物一般,都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寡人疏通河道,築堤修橋,以至於連接秦國境內所有官道,這都是為了秦益富強,為秦國之東出夯實基礎也!”
秦王蕩朗聲道:“齊國何以富甲天下?無非是魚鹽之利,魏國何以富庶?無非是地理交通之利。但無論是齊國、魏國,以至於楚、宋、韓等國,其都有一個共同點。諸卿可知道?”
“是商賈多也?”樗裡疾試探性地問道。
“非也!”
秦王蕩沉聲道:“是因其交通發達而已!似魏國者,魏文侯之世,其任用李悝實行變法,改革政治,獎勵耕戰,興修水利,發展商賈之業,終使魏國稱霸天下。”
“諸位啊,昔日魏國將我秦國壓製在洛水以西長達八十年,使秦國不得與中原交通,魏國獨擅關東之利,利用地理上的壟斷地位控制秦國同中原的交流,從中攫取暴利,秦國益弱,而魏國益富也!”
“寡人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表達一句話。 要想富,先修路!秦國之官道部分已經年久失修,道路難行,且官道並不相通也,但仍有自關東而來的商賈不遠千裡地來到秦國經商,甚至於把貨物遠售西域。”
“大秦一旦將國內所有的官道連接起來,再大肆宣傳秦國之利,西域之利,則將吸引更多的中原商賈進入秦國。我大秦,也可於官道所在之處,設立關卡,收取過路稅!”
聞言,樗裡疾不由得啞然失笑道:“大王,這過路稅也不會太多吧?”
“豈能不多?”秦王蕩瞪著眼睛道:“一日一百個商賈經過官道,國庫就能日進百金。一日一千個商賈經過官道,國庫就能日進千金!這樣還不多?”
“這……大王,過路稅這麽重,只怕來我大秦經商的商賈都不敢走官道。”
“嚴君此言大謬!”
秦王蕩擲地有聲地道:“每個路段的過路稅,自然是不一樣的。秦國官道的過路稅,其標準不會輕易更改,該是多少,就是多少!嚴君,你可知道一個自中原而來的商賈,把一匹絲綢賣到西域,能掙多少錢嗎?”
“請大王賜教。”樗裡疾硬著頭皮道。
“凡中土之商品,販賣至西域,都能獲利五倍至十倍!一匹價值一金的絲綢,在西域出售,能得十金,這還是有價無市的!如此寡人隻從中收取一金的過路稅,諸卿還覺得貴嗎?”
看到秦王蕩把話題越扯越遠,樗裡疾歎了口氣說道:“大王,官道之利甚遠矣,大秦若是連眼下之事都解決不了,何談遠利?”
“嚴君就是怕國庫空虛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