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座上，盤腿的嘉靖帝正目不轉瞬的盯著殿內的袁煒，面色越來越難看。

　大殿裡非常安靜，落針可聞，明明有十幾號人待著，卻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對跪在地上的袁煒來說是無比的煎熬，如此下作的手段，陛下竟信了?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嘉靖帝終於出聲了:“袁煒，十歲那年可曾說過這句話。”

　王奇搶先開口道:“微臣有書卷作證，袁侍郎實在大逆不道，臣恨不能飲其血肉保我大明疆土。”

　殿內大臣皆愕然無語，你王進之還真打算踩死袁侍郎?何其狠毒耶。

　“住口！讓袁煒說。”嘉靖帝揮揮手，冷冰冰道。

　嘉靖帝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又是個敏感的人。

　他知道有本事的人往往不屑於阿諛鑽營上位，而對自己一味諂媚的人，一般都動機不純。

　這袁煒恰恰符合，這就過分了。

　難道是想謀權篡位，接近朕以便手刃?

　不得不說，嘉靖帝的想象力非常豐富。

　袁煒跪地磕頭，高聲辯道:“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雲車駕六龍，微臣是在恭賀陛下恩澤天下，萬民景仰。”

　王奇聞得此言，上前指著袁煒大喝:“袁煒你是糊塗了。你欽佩武宗皇帝也就罷了，為何當著陛下的面說，隱喻陛下不如耶?”

　嘉靖帝果然滿臉寒氣，你袁煒說這句話的時候才十歲，朕還在玩泥巴呢，當時皇帝還是朕的堂哥朱厚照！

　殿內大臣憋著笑不敢作聲，互相對視皆幸災樂禍，這袁侍郎現在連話都說不清了。

　“陛下，微臣冤枉啊，十歲稚童的話豈能當真?何況這王進之蓄意汙蔑，實屬罪大惡極。”袁煒義憤填膺，抬手指著王奇，一臉恨意。

　“陛下，此乃袁侍郎無心之舉，畢竟當時才十歲小童。”嚴嵩突然出聲，

　王奇倒是不意外，嚴嵩作為首輔，自然要給嘉靖帝一個台階下。

　讓袁煒惹一身騷就行了，難不成還真搞文字獄?那王奇成罪人了。

　“微臣想來，袁侍郎年少無知也是可以理解的。”王奇也給這袁煒求情。

　嘉靖帝摩挲著下巴，剛有些氣急攻心了，回過神不禁哂然一笑，這王進之摳字眼朕差點信了。

　嘉靖帝琢磨一下，開口道:“行了，鑒於袁煒言行有失，這太子賓客的頭銜朕要收回去了，你們怎麽看?”

　嚴嵩拱手道:“陛下聖明。”

　殿內一齊高呼陛下聖明，袁煒苦著個臉還要叩謝皇恩，怎一個慘字了得。

　王奇暗笑，袁煒的太子賓客頭銜不是指輔佐太子，現在都沒立太子呢，

　而是嘉靖帝賜予的尊榮虛爵，表示他是輔佐帝王最重要人物，一定程度上給予他過問和決斷朝廷大事的權利。

　所以他入值內閣了，如今兒可要灰溜溜滾回禮部了。

　不過憑袁煒阿諛奉承的嘴臉，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來。

　但是咱不是贏了麽，世人只會說王進之的彈劾立竿見影，不負禦史諫臣的名聲。

　嘉靖帝擺擺手道:“退下吧。”

　暗忖這王進之果然有點能力，禦史的活乾得不錯，這熱鬧沒白瞧。

　眾人依次排班告退，嚴嵩先走，王奇位卑拖後。

　出了宮殿，袁煒氣勢洶洶跑過來質問道:“王進之，汝好生不要臉！”

　這袁煒老臉鐵青，著實氣慘了，好端端的太子賓客就沒了，本來還打算謀個太子太保呢。

　你要是正面彈劾我的不法事，那也就罷了，偏偏是這種無恥手段！

　王奇不悅道:“袁侍郎，在下可是幫你求情的。”

　袁煒慍怒道:“你鬧出來的么蛾子，怎有臉皮居功！”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袁侍郎好端端的要彈劾在下，在下也不是輕易能被你拿捏的。”王奇垂手前行，懶得再搭理他，典型的無能狂怒。

　“哼！”袁煒在身後憤憤道:“汝這居心叵測之輩，丟吾士大夫的臉面。”

　王奇轉頭做了個怪臉，更是氣得袁煒剁腳。

　……

　王禦史自然在京師又大火了一把，袁侍郎倒下了，被王禦史擊潰了！簡直潰不成軍毫無反抗之力。

　雖然手段有些低劣，但搞政治的哪個不齷齪，官做大就沒有書生了。

　隻論結果，不看過程。

　王禦史立刻成了京師各衙門的話題人物，人家這禦史做的，這才幾天又鬧出大動靜。

　這兩個月全京師都在談論王奇，怒罵衍聖公孔家、剛上任禦史請複海運、彈劾禮部侍郎袁煒。

　這也忒能惹事了。

　有人又道，還有前幾個月開眼鏡店狂賺幾十萬兩。

　官員們戴著眼鏡不說話了，面有訕訕，咱可是用王進之的東西，當初也湊熱鬧罵過他，實在有失文人風范矣。

　……

　新官上任燒了火，因此名聲大噪，王奇也就低調下來了，太過火也不是什麽好事。

　申時，王奇滋溜著茶壺回伯府，就聽門房說蔡千戶來過，留下一張紙條。

　王奇頷首接過，已經很久沒有與蔡簡聯系了，有了芥蒂。

　兩個巡綽官都是蔡簡的好友，暴斃在京師外，很難讓他不懷疑。

　蔡簡甚至認定了王奇就是殺人凶手，痛失好友的苦楚讓他非常內疚。

　王奇能說什麽呢，跑上門解釋?還是讓他自己想通吧。

　既然今日蔡簡拜訪，那肯定是想通了，畢竟這兩個巡綽官的心性他應該清楚，王奇不會無故殺人，既然想要威脅王奇， 那真的自討苦吃。

　走進書房攤開紙條來看，卻是一則讓王奇驚愕的消息。

　蔡簡手下的小旗在嘉興做任務，碰見徐瑛和陸繹在茶樓小間交談。

　這錦衣衛小旗也沒當回事，回京隨口跟蔡簡說了一聲，蔡簡卻覺得奇怪了。

　陸炳是嚴黨的人，他的兒子跟徐階的兒子相聚?是早就約定好的還是碰巧遇見?

　他不敢再多想，就把這個消息透露給王奇了。

　王奇起身拿了火折子燃燒這紙條，放在茶杯裡。

　這個消息很重要，陸炳有想脫離嚴黨的念頭，是揣測到了陛下的心意麽，或者自己想跟徐階同盟。

　再或者，人家兩人就是單純親戚碰面罷了，徐瑛是陸炳的女婿，是陸繹的姐夫。

　王奇只能多留個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