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之中,唯有燭火撒落昏黃的光暈。
“琴師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啊。”殷樂無辜地眨眼,勾起唇角,“我從未說過,我會殺琴師啊。”
韓照人略有些驚訝,隨即,便見殷樂回轉身子,伸手撩起鬢角秀發:“韓琴師,我這個人很好說話。從現在開始,直到我開始行動,只要你給陸琴師磕十個響頭,我饒你一條狗命。”
韓照人再度皺起眉頭,剛剛那一瞬間,他再度覺察到了一些異樣。
這種異樣的感覺盤旋在他心頭,揮之不去。等他再度抬頭,面前的人早已不見蹤影。
韓照人扒住了牢獄的欄杆,盯著殷樂離去的背影,心臟突突跳個不停。他緊緊咬著嘴唇,就是想不透殷樂有什麽能力,居然敢威脅他。
夏季的傍晚,天際依舊亮堂著。待殷樂踏著一路涼風回到屋中時,眼尖地發現即墨和謝林翳鬼鬼祟祟地在屋外轉悠。
她剛打算開口,就被謝林翳的手勢打住了。
“這是做什麽?”
殷樂強忍著笑意,走到近前,才聽見即墨壓低聲音道:“國子監祭酒來了。”
“許祭酒?來找夫子?”殷樂眯起眸子,抬頭看向屋中。
木門被特意留了一條縫,殷樂三人扒著門縫,偷窺著裡面的動向。
正對著殷樂,正說著話的那人,是宋玉。而面向他的一個男人,身穿正三品紅袍,國子監的許祭酒無疑。
“是的。”即墨啞聲道,“據說是認為先生未經科舉,就被授予國子監丞,德不配位,所以特地來向先生請教。”
“你別看這兩人在談天說地,其實啊,許祭酒從下朝就來到了我們這兒,一直待到現在。”即墨抱怨。
這個老古董,把先生從早纏到晚,不僅飯沒吃,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
可把他這個書童氣得!
殷樂抑製住嘴角的抽搐,與即墨一起看戲。
她心裡透亮,一點兒也不擔心宋玉的處境。倒是即墨與謝林翳大氣不敢喘,戰戰兢兢地聽著許祭酒與宋玉的一來一往。
從談《周易》到《春秋》,其中涉及無數典故,順便扯出了一大波殷樂都不懂的繁文縟節,最後才談及了前朝編撰的新說,殷樂一行人聽得是雲裡霧裡。
同樣聽得雲裡霧裡的,還有許祭酒本人。他分明是輕視宋玉,想來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辭去國子監丞之位,免得自取其辱,怎麽如今似乎被倒打一耙?
“祭酒。”
……
“祭酒?”
……
“許祭酒。”宋玉柔聲問了三遍,才把許啟元從呆愣中喚了回來。
他揉了揉老眼,使勁兒定睛一看,面前的男子不過十七八歲。他本只是個少年,結果談話間,竟讓他這個讀了幾十年書的老家夥接不上詞。
“宋監丞,有些本事。”怎麽看,面前的都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崽子,難當大任。可許啟元就是挑不出他的過錯,這人又是皇帝任命,再有不滿,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吞。
“承蒙大人誇獎。”宋玉的表現讓許啟元看不出毛病。
無奈,他假裝抖了抖袍袖,狼狽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今日來,不過想見識見識宋先生是何等人物,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才。”
“大人謬讚。”宋玉謙虛。
許啟元趁著臉上還掛得住,腳底抹油,跑得極為迅速。
逃到門口,一個書童一個小少年與他撞了個滿懷。
許啟元倒退一步,上下打量那個少年,忍不住問道:“閣下莫非是宋監丞的學生?”
“是。”殷樂倒退一步,向許祭酒行禮。
“我聽說,宋監丞向皇上提到過你。”許啟元看她禮數周全,忍不住欣慰地點了點頭,“少年郎,前途無量啊。”
殷樂內心懵逼,臉上掛著尷尬而不是禮貌的微笑。
“多謝祭酒誇讚。”
至於疑問,在許啟元離開的當口,殷樂溜進了屋中,找到了當事人。
“你和皇上說了什麽?”殷樂一臉驚悚,“該不是推薦我進宮服侍今上吧?”
她是想當官,可她對宦官毫無興趣。
“你究竟在想些什麽。”宋玉扶額,“我是你的夫子,怎麽會如此害你?”
殷樂吐了吐舌頭,一臉尷尬:“那你……”
“天機不可泄露。”她說到一半,便被宋玉無情截胡。
“不聊我。”殷樂妥協,“你和許祭酒,聊得怎麽樣?”
“把天聊死,引經據典,讓他啞口無言,僅此而已。”國子監的監丞用最輕松的口吻,說出了最殘忍的事。
堂堂國子監的祭酒,平日裡只有被學生虛心求教的份,他又是一名老學究,自詡學識淵博,如今被一名還未及冠的小屁孩駁了回去,一口血沒吐出來,算他有休養。
“別的平民子弟,皆是及冠後想方設法為官。”殷樂拿過即墨端上來的茶點,送到唇邊嗷嗚一口,“只有夫子雖是白丁,卻能想方設法地為自己謀得一官半職。”
“學生我,還真是嫉妒。”殷樂目光回轉,她這才注意到,宋玉原本披散的烏發被束在頭冠中, 其間別著一隻玉簪。
大周禮法有言,男二十行冠禮,自後方娶。但也有不少人為了提早獲取官職,在遠不到二十歲時便行了冠禮。
宋玉亦是如此,但這個人比較不羈,連冠禮都沒舉行,把發冠一戴,意謂成年。
“學生嫉妒什麽?”宋玉見殷樂盯著他的發冠看,忍不住偷笑,“學生少年英才,可按為師看,還是晚些行冠禮好。”
“我何曾嫉妒夫子及冠。”殷樂慌忙移開視線,“我嫉妒的,是夫子學識竟如此淵博,竟然能讓許祭酒失意而歸。”
“若我能有夫子的水平,想必普天之下的男子都不敢輕視……我!”殷樂捂住腦門,怨恨地瞪著宋玉。
“夫子,我說的不對嗎?為什麽要彈我?”
“你且記住。”宋玉輕歎一口氣,迎著殷樂憤怒怨恨的小眼神,“若你不先做出成果,你哪怕讀書破萬卷,也不過如郭采練那般,受到一句才女之讚。”
“在真正活得肯定前,不要有一星半點恢復女兒身的想法。”
這是這個時代給予女子的烙印,即使是殷樂,也不得不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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