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快說吧,究竟是什麽樣的關?”扶蘇急不可耐道。
“是一個題目。我今天來,可從沒想過要收徒的,所以這個題目,得等我過幾日托蒙將軍給你帶入宮中去。你何時解出來,我就何時收你為徒。”繚悠悠道。
“啊?還要等。”扶蘇一臉生無可戀。
繚聽著,語重心長道,“敢問公子,學藝多年,可有所悟?”
扶蘇聽著,便知繚已經看出了自己的問題所在。
這就是為何自己求繚做自己師父的原因。
學藝五年,未有心得。
扶蘇坦然道,“不曾有。”
“公子可知,為何公子方才射不中那隻大雁?”
“我猜,是那隻大雁命不該絕。”扶蘇悠哉悠哉道。
“呵呵。”繚負手而立,看著扶蘇那張小臉,語重心長道,“公子,莫要急功近利,欲速則不達啊。”
“你怎知我腦子裡想的都是功和利。”扶蘇撇過頭,嘟囔著。
“若老夫沒有猜錯,公子心中最重要的,不是別的,而是秦王吧。”
扶蘇果斷道,“那是自然,我為他而生。”
“所以,這才是公子的心結啊。”
心結。
所以,果然還是因為去年那件事嗎。
自己,始終做不到嬴政所期待的那樣。
不夠狠。
“我猜,公子是在等?”
“等?”這個字眼,一下戳中了扶蘇的心窩。
“老夫覺得,公子,是在等一個理由。”
“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繚俯身,看著扶蘇緩緩道,“公子認為,凡事都需要一個理由。”
“難道不是嗎?有因才有果。沒有因,怎麽結果。因果循環。今日所結之果,都是昨日所種的因。世人世事,莫不如此。”
“非也非也啊。”繚說著,抬頭望望天,眼睛裡似有什麽東西湧了出來,隨即又被憋了回去。
扶蘇全看在眼裡,心想,這老頭,這麽容易就被自己感動的嗎。
“其實,因未必結果,果未也未必有因。”
扶蘇輕笑,自信道,“敢問先生,若是昨日不過,又怎麽會有今日?”
繚低頭看著扶蘇,眼底浮現一絲狡黠,“那公子,若是今日不到,你又怎知昨日種種。”
……
“這……”
“怎麽,答不上來了吧。”
“還請師父賜教。”
繚揚天長歎一聲,繼而又半蹲著,拍著扶蘇的肩膀,“公子,莫要執著於過去,更不要急著創造將來。公子一直認為,一個人的改變,總是需要理由的。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師父你的意思是說,其實扶蘇根本不必要等什麽。沒有因,也可以結果。”
繚起身,撫著自己的胡須道,“孺子可教也。”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這一刻,扶蘇心底的疑惑被全部解開了。
說著,扶蘇便興衝衝的翻身上了馬,於馬上對繚作了一揖,“多謝師父。”
“去吧。為你欲為,不問因果。”
扶蘇架起弓弩,打了個口哨,守衛聽到公子號令,紛紛踏馬跟了上去。
繚看著扶蘇帶著眾騎奔向山林,欣慰的撫著胡須。
“繚先生,沒想到先生居然這麽快就收了公子為徒?”
繚轉身,看到一位衣著華麗,形貌昳麗的中年男子。眼前之人,額頭平整開闊,高廣有氣勢,鼻梁有勢只是那鼻翼平平,
是創業容易守業難啊。 不過,繚細細咀嚼了熊啟剛才的話幾遍,這才反應過來。那小子方才可是連連叫了自己好幾聲師父,而自己居然沒有回過神來,還每次都回應了他。
繚大笑,“罷了罷了,反正都是要收入門下的。”
熊啟疑惑萬分,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繚笑問,“這位先生,老夫蒙先生提點,也算是有緣。我知道這上林苑有一僻靜之所,不知先生可否賞光與老夫下一盤棋。”
熊啟欣然同意,畢竟秋狩又不是只有一日,就先讓公子去吧。
“蒙先生邀請,熊啟豈有推辭之理。”
“原來先生就是昌平君啊。”繚笑道。
“沒想到老夫還能為先生這樣的人物所知曉。”繚笑著,俯仰之間,目光微微閃爍。
此人,是個是非之人。
我來會一會他。
“我來鹹陽有一年之久,自然是聽過君侯大名的。”說著,繚做了個請的手勢。
熊啟當即昂首闊步,大搖大擺的向前走去。
繚見來,心笑。這個人,一得志便會失分寸。
……
林深草長處,一群黑衣將士圍著一個少年。少年穿著黑色盔甲,眼上蒙著一塊黑布袋,挺胸揚首,雙手控弩,箭衝青天。
“嘎——”
“撲騰——”
“嘎——”
“撲騰——”
“嘎——”
“撲騰——”
……
每有一聲雁鳴撕破天空的寂靜,就有一隻黑雁從空中跌落,倒地後,還撲棱撲棱著掙扎著翅膀。
“公子好箭法。”一旁的守衛上前道。
又一人附和道,“是啊,沒想到,公子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一個。今日公子可謂是十發十中。”
“公子,莫不是方才那位雲遊四海的方士,傳授了公子什麽奇門異術?”
黑衣少年緩緩將眼前黑布取下,看著周遭微微有些陰暗的世界,扶蘇竟然覺得,這才是這個世界本來的樣貌。
扶蘇下了馬,搖了搖頭,整個世界這才又明亮了起來,扶蘇環顧四周,看著自己身邊一個個身著重甲手持銅矛的將士。
“他不是什麽方士,乃是縱橫家的尉繚子。而我,也並不是因為得到了什麽異術所以才讓我的騎射之術突飛猛進, 而是,我本來就會。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本公子今日終於解了惑,衝破了心障,所以,才能十發十中。”
“公子神勇無雙,智慧不凡,乃我秦國之福。”眾位士卒擁在扶蘇馬旁道。
扶蘇抖肩,回首笑道,“你們幾個,別光顧著拍本公子的馬屁。本公子先前說,射的最多的人,本公子賜白壁一雙,現在,本公子改主意了,射的最多的人,本公子賜白壁百雙!”
聽到扶蘇提出的新的獎賞,眾士卒紛紛樂不可支,一個個摩拳擦掌,搭好弩箭,向山林深處進發。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父王嬴政和一隻幼鹿再次同時映入扶蘇眼簾。
這一次,那隻幼鹿,死的極為乾脆,怕是連死亡的恐懼都未感受到就已經失去了生命。
扶蘇控弩之際,箭已經出弦。
不遠處,嬴政意興闌珊的看著眼前這一幕。那張英挺堅毅、棱角分明的冷酷面孔之上,嘴角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
很好,扶蘇。
這才是寡人期待的樣子。
嬴政身後,王翦也緩緩架馬上前。王翦年近五十,因為常年練武的緣故,依然身形健碩,不見衰老。
而今日,也是他自遭遇趙國李牧以來,最為開心得意的一天,同王上這樣的騎射高手一同爭獵,快意十足,酣暢淋漓。
但是,見到這眼前的少年,王翦突然心頭湧起一種悲傷。
哎,我老了。
想當年,老夫十歲時,隨父親出獵,也是這般年少英姿,意氣十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