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直直的盯著眼前這個十歲的孩子。
嬴政野心勃勃,是個難得君主,沒想到,他兒子也挺有意思。
沒想到,相信自己所說這番話的人,居然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多少人,包括至交蒙武在內,他們都認為我此言乃是為了故意刁難秦王所言,所以根本不加以重視。
可是,這個十歲的孩子,卻相信了。
如果一個人得到了天下,但是卻不去善待天下萬民,那麽遲早有一日這天下將不再屬於他。如果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一場空,那麽自己為何要去輔佐秦王呢。
這就是困惑繚的問題。
等等,不對,這小子前倨後恭,怕是想擺老夫一道。
自己可不能上他的當。
“公子啊,”繚上前,將扶蘇作揖的雙手扶起,溫聲道,“在下先前不過是胡言亂語罷了。在下無能至極,可是蒙將軍非要向大王舉薦在下,繚迫不得已,所以才出此惡言,想讓秦王知難而退啊。公子您年幼天真,繚可不願欺瞞您啊。”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君,舟也;人,水也。”扶蘇沉聲道。
看來這小子是認真的。
繚終於正色,問道,“公子何出此言?”
“天下,分分合合,必然之趨勢。天生我父,雄心烈烈,一掃六合,指日可待。然,物極必反。取之越多,失之越多。這個道理,扶蘇明白。”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
“這就是你的答案。”
“先生來此,不就是想從扶蘇這裡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嗎。”扶蘇抬首,那雙亮閃閃的眸子裡,滿是自信。
繚盯著扶蘇,這一刻,他心虛了。繚打量著扶蘇上下,心想,老夫只是聽說秦王長子有些獨特,所以趁著這個機會特意過來瞧瞧。沒想到,這小子倒是比自己想象的機靈許多。
看著繚一直盯著自己,扶蘇突然想明白了什麽,於是又對繚作了一揖。
“這又是何意啊?”
“先前那一拜,是扶蘇替天下百姓所拜。這一拜,是扶蘇替父王拜先生。”
“這又是為何?”
“自然是因為現實已經決意要輔佐我父王,所以扶蘇代父王向先生一拜。謝先生賜教我父王。”
繚眸中閃著精光,居然被這小子看穿了。“你怎知我已經決定輔佐你父王?”
因為我是穿越來的。
扶蘇正色道,“因為先生是獨自來到扶蘇面前的。”
“這就是你的理由?”
“對,就這麽簡單。以我扶蘇禮賢下士之能,若是知道繚先生來了上林苑,是一定會和先生同行的。除非先生不願。然而即便先生不願,我父王也絕對會派重兵護衛先生安全。可是先生身邊無兵無弩,赤手空拳的在這上林苑裡閑逛,由此推斷,先生其實是由師父蒙武偷偷帶入的。至於先生所謂何來,我想,是先生還想再觀察一下我父王吧。”
“有趣。”
“有趣。”
“著實有趣。”
繚連著三聲都道有趣。
“長公子,在下自問周遊列國,見過無數奇人異事,年少機敏過人的,雖然也見過不少,但是像公子這樣心思通透,心懷天下的孩子,還真是頭一次見到。”
扶蘇站定,看著繚,嘴角上揚,接著,又是一拜。
也不等繚問,扶蘇直接道,“先生,這一拜,扶蘇是為自己。求先生授扶蘇縱橫之道,助扶蘇一臂之力,以襄助我父王一統天下,
安定四方。” 秋風絲絲縷縷,擾動著天上團團雲朵。鶇鳥徐徐飛過,褐色瞳孔裡,映著一個躬身的黑衣少年。
時間是洪流,攜卷著無盡是非奔向死亡之海,過去的一切都會變為分明的黑白。但時間,又是最好的刻度,銘刻著每一個平凡的細節。
世界,在這一刻靜止了。
寰宇之下,一長一少相對。少年躬著的身體,經風一吹,那扎起的脊骨透過黑色帛布所製成的衣服,清晰可見,倒像是扎在大地上的連綿不斷的山體輪廓。
“還請先生收我為徒,扶蘇雖然不才,但願以傾盡全力,以安天下。”
這難道就是天意,上天既生野心勃勃的秦王,又生願安天下的公子。
天下,該注定是他們父子二人的。
“公子請起。”繚親自扶起扶蘇。
……
不遠處,昌平君的車隊立在原地。
“君侯, 我們不過去了嗎?”
昌平君臉色凝重,“再等等,繚,是王上的貴客。我看公子已經三拜這尉繚子了,想必,是有求於他。公子所求,必然是為了大王。老夫貿然過去,怕是要把這事攪黃了。”
“君侯,我就不明白了,為何大王如此看重這個繚。”
“蒼生塗炭,天下燎燎,諸子百家,唯他縱橫。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君侯,鬼谷傳人真有這麽玄乎嗎。”
“蘇秦張儀的厲害,你難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蘇秦張儀之名,天下誰人不知。只是,大王禮賢下士,禮遇有才之士之風,還真教小人佩服。前有頓弱、茅焦、後有韓非,如今,又來了一個繚。”
熊啟(昌平君)聽了,心中雖有對大王的佩服之情,但是更多的,還是對自己不複王上恩寵的苦悶。自己從高高的相位跌下,如今卻只能守著個君侯的爵位,半點國事都插不上手,這等平庸的日子,老夫怎能忍受的下去。
……
“那先生可是答應了?”扶蘇一臉期待道。
“在下可輔佐秦王,因為秦王乃天命之人。只是,若要讓在下受小公子為徒,小公子還有一關需過。”
“什麽關,先生盡管提,只要不是刀山火海,扶蘇都行。”
“哈哈哈哈。”繚笑道,“想必長公子能得秦王寵愛,靠的就是這張嘴吧。”
寵愛……
為何人人都說秦王寵我,我卻一點都沒感受到呢。
為何人人都這樣說,我自己一點都沒感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