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湖面如鏡,偶有白鶴雙雙飛過,輕點荷花,一池秋水微微蕩漾。
“師父,聽說韓太傅被大王關入了獄中。”
“嗯,你消息倒也靈通。”
“是公子殿下告訴我的。”
“公子和大王一樣,都很喜歡韓非。韓非入獄,他自然著急。我想他此時告訴你這件事,是讓你來求為師和你父親幫幫韓非吧。”
”這到不是,公子只是隨意提起此事,而且聽公子話中之意,像是他早料到韓非會有此災禍。“
池子華聞言,將手中的魚餌撒入湖中,笑道,“韓非為大王喜愛,這就是禍源。”
“師父您的意思是,韓太傅入獄是因為遭到他人妒忌而被陷害。“
“是,也不是。”池子華平靜道。
“師父此話何意?”
“我大秦覆滅韓國之日,便是韓非出獄之時。可是,不見得韓非能等到那一天。韓非得王上盛寵,諸臣早就眼紅不已,又怎麽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師父您何不出手相救?韓太傅畢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不不,傻徒兒,你把這件事想的太簡單了。你以為朝臣對韓非不滿僅僅是因為韓非被王上喜愛嗎,如果你真的這樣想,那你就大錯特錯。”
“徒兒愚鈍,還請師父賜教。”
“毅兒,韓非代表的是法家,他和廷尉李斯同出一門。但是,李斯卻更受朝臣歡迎。拿這兩師兄弟做對比,事情不就變得很明顯了嗎。”
“李大人雖然是荀卿之徒,但是他卻兼修了儒家學說。而韓太傅,則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法家子弟。難道說就因為李大人多修了一門儒學嗎。”
“你問到了事情的關鍵。縱觀朝中,多數大臣,包括你我,自幼學的都是儒家六藝。但是你看看現在的大王,已經篤行了治國當用法術而不是儒學。長此以往,我等儒臣的地位,自然漸漸式微。旁人暫且不論,單說趙高這個區區中車府令,他能得王上喜愛,和他少時鑽研法家學說也是脫不開關系的。”
池子華說著,神色冷峻道,“未來的大秦,在治國之道上,一定會在朝中展開一場激勵的儒法之爭。以大王對法家的偏來看,順法者勝,從儒者衰。”
“師父……”
“我這副身子骨,顯然是熬不到那一天的,倒是你,日後一定要小心李斯、馮去疾等人。王上最喜歡權臣相爭,以此保持朝中的諸臣權力的天平平穩。李斯等人一旦勢大,王上必然會在朝中另外扶持勢力。而你,身為蒙家少子,作為幕府中人,出身顯赫,他日入朝為官,必得王上重用,借以和李斯等人分庭抗禮。”
見蒙毅怔在原地,臉上神情不定。
池子華拍拍蒙毅肩膀,“毅兒,不要感到為難。等你入朝之後,便會發覺,為大王效忠,不管做什麽事,都是值得的。他是一個英明的君主,盡管做你認為對的即可。”
“師父的教誨,蒙毅銘記於心。現下,蒙毅也明白了為何師父能從區區尚書令屬官被擢為我大秦之相國。”
“為何?”
“師父高瞻遠矚,深謀遠慮,朝中無人能及。”
池子華無奈搖頭,“你呀,真是聰明有余,智慧不足。還是老夫來告訴你吧,朕之所以能坐到宰相的位置,是因為把時間都花在教你和喂魚上了。”
(朕在戰國時代是高官貴族對自己的自稱,直到嬴政稱帝之後,才下令全國上下唯有他一人可用朕做專稱)
“啊?”
“你在這好好想想吧,
想清楚了就回家吧。想不清楚……”池子華說著,頓了頓,又道,“也還是回家吧。“ 這種事,得靠悟,現在說出來他也不理解,想必日後也又會忘在腦後。
“師父,您都快要活成神仙了。”
聽到蒙毅的這句玩笑,池子華大笑兩聲,拂袖而去。
蒙毅來找師父,本就是為了求師父用自己相國之權救救韓太傅。只因為,韓非是公子喜歡的老師。
韓非是韓國的公子,此番在嬴政面前揭穿姚賈的真實身份,就是為了粉碎大秦瓦解六國合縱的計策。在秦國攻韓這件事上,韓非站在了整個大秦的對立面上。
所以師父身為相國,絕無救他的道理。 再者,他不懂為人臣子的道理,即便今日有人出手救他,日後他還是難逃一死。
想明白了師父對此事置之不理的緣由,蒙毅也隻好作罷。
韓非啊韓非,你這又是何苦呢。
……
月明星稀。
這,是自己入獄的第二天。
小小的一方天空,竟然成了自己唯一的慰藉。
清風明月在場,可惜了就是沒有美酒佳人作陪。
紫女……
昏暗潮濕的牢房中,總有陣陣腐肉的味道傳來,還有些老鼠在稻草下爬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入韓非的耳中。
無酒無事無人,枯燥的牢獄讓韓非總是回想起自己在韓國做司寇的時光。從進來的那一刻,韓非隻覺自己身為韓國公子的尊嚴一掃而光。
不是沒有幻想過,會有人來救自己。但是,放眼整個大秦,會有誰來救自己呢。
還是說,自己應該寄希望於扶蘇。
不過,扶蘇還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自己明明對他說過的話很少,但是他似乎卻很了解自己。初次見面,他就知道自己愛喝酒。
從自己踏上秦之疆土的那一刻起,自己早就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自己,當與韓國共存亡。
只是,為何上天偏偏安排自己遇到嬴政和扶蘇這父子倆。嬴政尊重自己,扶蘇崇拜自己。
只是,現在,他們都已經不約而同的開始對自己生厭。
不過,這樣也好,厭惡會讓扶蘇這個小家夥把自己這個不像師父的師父忘得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