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甘泉宮。
一位衣著華貴的婦人望著池中荷花,看的出神,不知不覺間,睡意升起。
“祖母。”
一個嬌滴滴的女童聲突然間響起,把婦人從回憶舊事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趙姬轉身,看到來人是自己最心愛的孫女,“哎呦,我的闌珊小乖乖,你怎麽今天得空來祖母這了。”
闌珊今日換了身粉色宮裝,嬌妍可愛,好生惹人歡喜。
自從趙姬經歷了嫪毐一事,便再也不敢豢養男寵,漸漸的,也就沒了往日的風采。現在的她如同秋日的楓葉一般,慢慢凋謝。
而今日見到闌珊,趙姬的臉上終於又露出了極為難得的喜悅之情。
見到闌珊開心,扶蘇也心中甜蜜。
這個胞妹的出生,還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還記得自己五歲第一次和父王同去上林苑,回來的路上,自己以樹林做喻,勸告父王不要下逐客,沒想到嬴政把這件事的功勞推給了自己的母妃。
當夜便召幸了自己的母妃,而後自己就有了這樣一個胞妹。
而闌珊這個名字,也是自己這個親哥哥力排眾議,親自選的。
闌珊闌珊,燈火萬家之意。
至於為什麽不取名為”荷華”,那是因為,山有扶蘇,隰有荷華這兩句,形容的是情侶,而非兄妹。
“扶蘇向祖母問安。”
趙姬抬首,見到扶蘇已然身姿挺拔猶如青竹,而其眉眼,又和政兒極其相似。再加上常年習文弄武的熏陶,舉手投足間,即給人一種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之感,但是那高挺的鼻梁,配上薄薄的雙唇,卻又給人冷漠高傲之感。
扶蘇,越來越像政兒了。
趙姬心悅,微微點頭,笑道,“合著今日你們兩兄妹和約好一起來看祖母的啊。”
“扶蘇閑來無事,又想到祖母整日獨守高泉宮,怕祖母孤寂難捱,所以特意帶了闌珊陪伴祖母。”
趙姬聽到,獨守、孤寂這四個字,心下十分感動。
這不正是她現在的生活嗎。
“扶蘇如此心細,祖母有這樣的孫兒,也不枉這一世。”
“祖母謬讚了。”
趙姬笑著,又道,“你方才說你閑來無事,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沒想到趙姬居然會問的這麽直接。
趙姬笑道,“扶蘇啊,你是哀家的親孫兒,這些年來,你鮮少主動問候哀家。如今突然來了,想必是有事吧。”
這孩子,和政兒一個樣。有事不直接說出來,非要自己一個人硬扛著。
“果然扶蘇有什麽事情都瞞不過祖母的慧眼。”
“哪有什麽慧眼,不過是一雙快要瞎掉的眼珠子罷了。真不知我老了把這眼珠子挖出來,阿貓阿狗願不願意吃都還有的一說?“
???
趙姬這是要玩華夏族最早器官捐獻?還是捐給貓貓狗狗。
”好了,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祖母莫要為難扶蘇,扶蘇是真的無事,所以才來陪祖母的。再說了,瞧您說的,扶蘇哪有那麽不近人情,扶蘇先前都是因為忙於學業,不得空,所以少了時間來陪伴祖母。”
趙姬故作生氣道,“一個十歲大的孩子,能忙些什麽?”
闌珊伏在趙姬懷裡,埋怨道,“祖母,大哥真的很忙很忙,午前隨韓太傅論列法家學說,午後要隨蓋聶聯系劍術,到了夜裡,還要鑽研兵法,有時候還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黑屋子裡,劈劈啪啪的也不知在搞些什麽。
大哥豈止是忙到不來問候祖母呢,連母妃和闌珊那裡都鮮少去了。大哥一心以父王為楷模,文武兼修,真的是很忙碌。所以祖母,您這大美人兒就別冤枉大哥了。” “我的天哪,瞧瞧,這小嘴。不過五歲,就這麽能說會道。趕明兒,你父王都可派遣你做使節出使六國了。”
“哪有,人家只是實話實說嘛。”闌珊用袖子蒙住眼,害羞道。
我這個寶貝妹妹,還真是神助攻。
“好好好,都是祖母的不是,誤會了扶蘇。”
“這才對嘛。”闌珊起身,高興道。
忽然一隻蝴蝶從闌珊頭頂飛過,“祖母你看,好漂亮的蝴蝶。”
趙姬一臉寵溺道,“那你快去把它抓回來,抓到的話,祖母便命司儀局再給你製兩套新裝。”
“好啊,我這就去,祖母你可不能食言。”說著,闌珊又朝著扶蘇眨了眨眼,“祖母,大哥又沒師父了,您快給他出個主意吧。”
闌珊還真是,把自己想說的全部都說完了。
趙姬笑道,“原來如此。”
見闌珊跑遠了,趙姬這才對著扶蘇正色道,“韓非他怎麽了?”
“被父王關入了牢獄,看父王的意思,估計是要等韓國被滅才能將他放出來了。”
趙姬抿了一口玉露,平靜道,“滅韓之事,牽扯諸多,怕是韓非被放出來,少說也得要一年,畢竟趙魏齊楚燕都在邊上看著呢。”
扶蘇聞言,也是有些意外,本以為趙姬只是個隻知尋歡作樂浪蕩女人,沒想到她居然也懂國事。
見扶蘇臉上帶著驚奇之色,趙姬笑道,“怎麽,你以為哀家不懂國事。”
“是扶蘇的錯,隻知祖母會養花裁衣,不知祖母還懂國家政事。”
“哼,你這孩子,比闌珊嘴還甜。”說到此,趙姬話鋒一轉,“相比起大秦未來的基業,你似乎更為看重區區一個韓非?”
……
聞言,扶蘇錯愕。
“祖母……”
“怎麽,被我說中了。”趙姬居高臨下的笑著,“一個韓非罷了,你就這麽在意?”
“孫兒沒有。”
“可是你的臉上都寫著,你不希望他死。”
“畢竟扶蘇和韓非有一年師徒之情。”
“那麽,今天入獄的是池相國,蒙將軍,你也會找哀家求情嗎?”
“當然會。”扶蘇毫不猶豫道。
“你父王薄情寡性,你卻重情重義,真不知你這樣的性格,若是日後繼承王位究竟是好是壞。”
“祖母莫要取笑孫兒,扶蘇並不是大秦的儲君。“
“知子莫若母。政兒最鍾意誰,想要立誰為太子,旁人看不出,哀家看的出。你也不想想,政兒從前到後已經給你指了三位師父,這三位師父,哪一個是等閑之輩,倒是扶蘇你,當自行從容些,是你的就是你的。有你父王在,別人想搶,也搶不走。”
這個女人,是個狠角色啊。
嬴政器重自己,這一點自己比誰都清楚,但是不立自己為太子,不還是認為自己有所不足嗎。
“孫兒謝祖母指點。”
“嗯,哀家和你說了這些,也是希望你明白,你身上肩負的責任。不要再執著於一個韓非,因小失大,何其不智。”
“祖母,您怕是誤解孫兒了。扶蘇想要維護的,並不是扶蘇的師父,而是大秦的律法。”
“哦。”趙姬眸中微微閃著光。
“任何人,膽敢擋在大秦鐵騎面前,都只有一個下場,死。”
“那麽,你在糾結什麽?你方才說,你想要維護的是大秦的律法,這話又是何意?”
“正是。父王將韓非下獄,以的是中傷詆毀朝臣姚賈的罪名。論法,當先為關押,而後再由廷尉審理,接著奏報上卿,最後由父王裁決。但是此次,韓非卻直接被關入死刑犯住的牢獄。 ”
這些是大秦律法章程,不知道趙姬聽不聽得懂。
趙姬聞言,陷入了思索,這孩子,還真是和他父王一樣固執,認定了一件事,便絕不回頭。
“什麽章程不章程的,他活著對大秦有害,那就殺了他,若是他活著對大秦有用,那就繼續留著他。”
哀家從未見過韓非,又怎麽知道,他到底對大秦有害還是無害。
不過,依照政兒對敵人從不心軟的個性來看,他沒有直接命人將韓非給斬首示眾,這就意味著他對此事留有余地。
政兒並不想讓韓非死。
好啊,一個韓非,竟然讓大秦的大王和國之儲君都如此執著,到是真的引起了哀家的興趣。
這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見趙姬一直打量著自己,扶蘇莫名心慌。
這趙姬,又在打什麽算盤。
良久,趙姬抿了一口玉露,又道,“那麽,負責你所說的審問流程的人是誰?”
“中車府令——趙高。”
聞言,趙姬手輕輕抖了一下,好在手中的琥珀色玉瑪瑙碗中的玉露已經被喝掉了許多,否則,這玉露定然被晃了出去。
這一幕,扶蘇盡收眼底。
果然,對趙高不滿且有實力弄死他的人,正是趙姬。
趙姬佯裝淡定道,“我知道了。今日和你說了這些話,哀家也乏了,你先回去吧。韓非的事,哀家做主。你放心,哀家會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師父回來。“
“謝祖母。孫兒告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