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扶蘇緩步離去,趙姬輕輕晃動手中玉樽。那張曾經姿容絕世,如今已經生起絲絲皺紋的面容上,漸漸有了生起幾分惆悵。
若是哀家那兩個孩兒還活著,應該已經長得比扶蘇高了吧。
想到那兩個孩子,趙姬不由得心頭一痛。
當年政兒親自將哀家接回鹹陽後,又將自己安排入住曾經夏太后所居的高泉宮,自己的日子,便過得一日比一日平庸。也是自那以後,自己再也不敢行男女之樂,否則自己便會再次激怒自己政兒。
自己居然會趙姬望著瑪瑙碗中的自己容顏的倒影,苦澀一笑。
哀家老了。
哀家能有今日的權位,是因為他呂不韋,若不是當年他將自己送給以異人,自己便沒有今日;可是,晚年落得個如此淒涼的狀景,亦是因為他,他將嫪毐塞給自己做男寵……
因為嫪毐,自己和政兒離心。
母子離心,自己心中早已有數。裂縫已經出現,猶如破裂的銅鏡,無論再怎麽修補,碎了終究是碎了,再也圓不好。
嫪毐的死,是他咎由自取。自己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想著靠自己上位。
不過,他死了便死了吧,不過是一個能和哀家溫存的男寵罷了。
只是,哀家那兩個孩子何其無辜……
太后豢養男寵,這是自古就有的事,何況大秦的宣太后還曾經與義渠君也生了孩子。但是為何自己卻留不住。
不過,自己還真是失敗啊。
為人母,兩個幼子沒能保住;為人妻,卻在當初一心一意盼著他死;為歌姬,被人送來送去。
哀家這一生,隻對一個男人付出過真心,但是他卻將自己那顆真心狠狠的摔在地上,還狠狠的蹂躪。
呂不韋,你死的倒是輕巧,一杯鴆酒下去,就得了解脫,獨獨留下哀家一個人和這孤燈寒月相依。
嫪毐,曾經你倒是給過我真正的快樂,但是那快樂的背後,藏得卻是謀害政兒的火心。只是你死的也未免太過慘烈,哀家真為你感到心痛。
贏異人,一生唯唯諾諾,若不是遇見呂不韋,只怕他一生都會繼續窮困潦倒下去。但是你卻一直不知道吧,呂不韋徹頭徹尾的把你耍了。你當上太子,靠的是他,可是你的死,也是因為他給你送的補藥。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你們這些個男人,一個個都視我趙姬為玩物,或許你們曾經笑的極為燦爛,但是,最終,笑到最後的那個人卻是哀家。
即便母子離心又如何,自己仍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秦太后。
在王權這場權力的遊戲中,哀家才是最後的贏家。
宣太后啊,哀家也該學學你。雖然哀家沒有你的政治手腕,足以把持超綱,處在權力的中央,讓男人對你俯首稱臣,而不是像哀家那般被男人玩於鼓掌之間。但是,收拾一個隱官,哀家還是綽綽有余的。
趙高啊趙高,你以為哀家不知嗎。呂不韋和嫪毐這兩人的死,都有你的手筆。
傷害哀家的幼子,這筆帳,哀家一定要討回來。政兒是自己親子,自己絕不可能對他出手,那就拿趙高你替哀家的兩個幼子償命吧。
先前哀家早就想過要對你動手,但是政兒卻十分寵信你,哀家忌憚政兒,所以才選擇了隱忍不發,息事寧人。但是現在,是你自己先露了馬腳,哀家斷然不會放過這次的機會。
不過,扶蘇這孫兒,倒是比自己想象的聰明。師父被困,
繞開他父王那塊巨石,轉而來求哀家這個太后。 難怪政兒經常誇他聰敏,現在看來,可見一斑啊。
好孫兒,那就讓哀家來幫你救你師父,順便……
“祖母,您在想什麽呢。”
“哦,我的闌珊小乖乖,你抓到蝴蝶了嗎?”
“那是自然,祖母你看,”闌珊張開自己的滑嫩小手,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便躍入趙姬眼中,“真好,哀家這就命人給你做兩身新裝。”
“謝祖母。”
“難得你來陪陪哀家,走,陪哀家喂魚去。”
“好啊好啊。”闌珊拍著小手,連連叫好,可是卻發現哥哥已經不見了,“祖母,哥哥呢。”
趙姬握著闌珊的手,一臉祥慈道,“你哥哥怕是此時已然出宮去找廷尉了。“
“出宮?我也要去。”
“那可不行。”趙姬果斷拒絕道。
“為什麽,那要怎樣才行?”
“讓你父王同意。”
“祖母您出的這主意和沒出有什麽區別嗎?”
”哈哈哈“
高牆之內,老婦幼女的笑聲格外爽朗,徹底打破了這高泉宮內以往的死寂。
……
鹹陽南街之上,一座奢華好大的府邸之中,一條條紅菱被換上,大紅燈籠也被高高掛起。
趙騰斜靠著躺在床榻上,身邊一堆竹簡凌亂著。
一個黑色身影突然閃入,低聲道,“啟稟公子,人找到了。”
“在哪裡?”
“魏國舊都。”
“哦呵,早該猜到他們家族的人應該在魏國的。 魏國的魏武卒個個驍勇善戰,靠的就是精良的裝備,而恰恰公輸家族擅長製造攻擊力極強的武器。現在看來,魏武卒背後的,正是公輸家族。”
“公子高見。”黑衣死士用余光掃了一眼公子塌上的竹簡,原先的《五蠹》《孤憤》統統換成了大秦的律令。“公子這是?”
“隨波逐流,方能不落人後。另外,讓你安排的另一件事如何了?”
“屬下已經命人將公子韓非的紅顏知己安排入獄,另外,也在牢獄附近安排了人手盯著。”
“此事,務必做的小心。不要讓旁人察覺。”
“公子放心,此番安排的都是我們先前安插在羅網內部的人。”
“先前羅網易主,本公子趁這個機會在羅網裡塞了些人進去,本想著打聽些內幕消息,但是現在卻不得不用。所以你們做事謹慎些,盡量不要碰面,趙高為人謹慎,費心應付。否則我先前的心血就可能功虧一簣。”
(朕在嬴政稱帝前,是王孫貴族的自稱。屈原的詩裡就有一句,‘回朕車以複路兮。’)
“公子放心。”
“好了,你去吧。韓非那邊一旦有風吹草動,你即刻來找朕。”
“諾。”
話音剛落,黑衣死士便沒影了。
趙騰目光所及,全是惹人不悅的紅色。自己婚典在即,旁人定然都以為自己忙著婚典的事情。
就算事情失敗,自己全身而退的機會也大些。
不過,得罪羅網,是必須的了。
扶蘇啊扶蘇,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