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騎射之術,可不比今日在場的任何一位武將差。
而眼前這隻麋鹿,體型龐大,鹿角碩大,想必身體一定矯健,正和嬴政胃口。只見嬴政熟練地搭起拉開金弩,將箭頭對準那隻麋鹿。
但是,這一箭,卻意外射偏了。
嬴政非但沒有射中那隻麋鹿,反而驚走了它。對此嬴政自然有些不悅。
好在,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眾人繼續前行,很快又有兩隻小鹿出現在眾人面前。它們正在草叢中低頭吃草,全然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來臨。
這兩隻小鹿,應該是剛剛出世不久。
嬴政轉身看向扶蘇,“扶蘇,看到了嗎。那裡有兩隻小鹿,拿起你的金弩,和寡人一同射。你射左邊那隻,寡人射右邊那隻。”
可現在扶蘇面臨的是兩隻剛剛出生的小鹿,這一刻,他遲疑了。
這兩隻小鹿才剛剛出生不久,自己確實於心不忍啊。
見扶蘇猶豫不決,嬴政當時臉色就變了。但是念扶蘇年幼,很多事他還不懂,所以嬴政仍舊克制自己,但臉上怒意依舊難掩。
與此同時,他似乎也明白了。
扶蘇欠缺的是什麽。
狠。
“扶蘇,今日狩獵,比的是射殺的禽獸數量。你身為寡人的長子,代表的是我們王室。如果寡人和你放棄這兩隻小鹿,那麽我們今天可能會輸給其他大臣的隊伍。”
對扶蘇的耐心,嬴政一向毫不吝嗇。
“兒臣明白了。”
扶蘇一咬牙,搭好弩箭,瞄準幼鹿,輕輕松手。
只聽見弩箭離弓時‘嗖’的一聲,弩箭便已經離弦。
扶蘇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他也能預感到那隻小鹿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當扶蘇睜開眼,果然,那隻弩箭已經射入了小鹿的軀體。
而一隻幼鹿,在嬴政眼中,自然是小菜一碟。
父子二人極為輕松的便拿下了兩隻小鹿。
“很好,扶蘇。這次,你也沒讓寡人失望。”嬴政嘉許道。
“父王過獎了。”扶蘇心不在焉的回答。
嬴政想起先前扶蘇似乎還對兩隻小鹿饒有同情,這可是王族大忌。他仍有些不放心,語重心長道,“扶蘇,你已經九歲了,是時候搬出椒蘭殿,另立門府了。”
嬴政以為,扶蘇這該死的仁慈秉性,是源自於他的母親楚姬。
讓他搬出去,早日獨立,更有利於他的成長。
“謝父王。”
兩隻小鹿,並不是今天嬴政狩獵的目標。很快,嬴政的視線便又轉到了不遠處的幾隻狐狸。
扶蘇垂著眸子,眼神中似有什麽東西崩解了。
蓋聶看著扶蘇和嬴政,眼底也浮現波瀾。他很意外,扶蘇這個孩子,確實有著和嬴政一樣的倔強,但是他的內心,似乎要比嬴政柔軟一些。
嬴政過剛。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走吧,我們去追獵些別的,既要獵殺,那就找些有挑戰性的目標。”嬴政野心勃勃的道。
“好啊。”扶蘇拍手叫好。
“蓋聶,你也來。”嬴政又道。
蓋聶果斷道,“恭敬不如從命。”
嬴政又看向蒙毅,“你是何人?寡人先前並未見過你。”
“回大王,我叫蒙毅。”
“蒙毅,如果寡人沒有記錯,你是池子華的徒弟,還是蒙武的少子。”
“正是。”
蒙毅這時心起疑竇,
家父位分遠高於師父,為何大王卻先提師父再提父親。 看來,現在師父在大王心中的地位要比父親高啊。
“看你方才護著扶蘇,也算救駕有功了,那就隨寡人一同狩獵吧。”
“謝大王。”
四人重新上馬,朝著那荒僻之所行進。
而扶蘇,雖然表面上如往常般頑笑,心底卻泛起漣漪。父王絕不會平白無故就叫自己搬出母親的寢宮,他這樣做,隻可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方才自己的遲疑,讓父王認為這是自己溫厚仁慈的表現。
所以父王開始厭惡自己了嗎?
自己連東宮之位的椅子都沒摸到過,就先惹的父王不悅。
無奈、憤懣、不甘,在扶蘇的內心咆哮著,攪得他心緒不寧。而方才那隻被扶蘇放走的兔子,居然又愚蠢的折回了。
與其讓父王動手,還不如自己來。
這一次,扶蘇沒有閉眼。一不做二不休。扶蘇熟練的搭起金弩,一擊即中。
巧的是,那隻兔子上,還有一隻金弩,扶蘇順著箭矢的方向,看過去,居然是不遠處的父王。
父子倆竟然射中了同一隻兔子,只是似乎嬴政射的更早些。
“沒想到父王居然會和兒臣射中同一隻兔子。”方才的陰鬱在這一刻一掃而光,扶蘇激動道。
蒙毅從方才起便發覺這對王上和公子之間微妙的變化,趁機道,“大王和長公子父子連心,讓蒙毅大開眼界了。”
父子連心。
扶蘇居然會和寡人看中同一樣獵物,那麽,他的志向,是否又和寡人一樣呢。
嬴政垂眸,溫和道,“扶蘇,你的騎射之術已然不錯了。這樣的箭術,比起寡人當年,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父王過獎了。”
見嬴政的臉上重新浮現喜色,扶蘇方才心中的巨石也落了地。
“很好,繼續。”嬴政說著,繼續勒馬前行。
扶蘇也快鞭跟上。
見這大王和公子和好如初,蒙毅也輕輕歎了口氣。
父子連心。蒙毅隻用這四個字,便讓嬴政打消了之前對扶蘇的微微不滿,好手段。也難怪他能在後來官拜上卿,朝中地位比他兄長蒙恬都要高。
秦王的隊伍浩浩湯湯,很快荒山之上便遍布馬蹄之印。
白衣少年一路飛馳,這一刻,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變得敞亮了起來。
有些事,只有做了,才明白正確與否。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生存法則。而生在帝王之苑的自己,在自己沒有能力更改這個生存法則之前,就只有順從!
……
……
嬴政返回的途中,恰巧又遇到了昌平君的車馬。
這一次,昌平君的車馬人手,似乎少了不少……
嬴政心裡泛起了疑惑,莫不是有人偷偷向昌平君透露了自己之前的言行,所以他才這麽快就收斂了。
“趙高,去查究竟是誰將寡人今日在上林苑中所說的話泄露了出去?”嬴政厲色。
趙高心虛,但是又怕嬴政讓影密衛去調查,忙道,“諾。”
……
次日,趙高告訴嬴政,那日上林苑並無人向昌平君報信。
其實那日傳遞消息給昌平君的,正是是羅網中人。但是趙高早就有所察覺,自從呂不韋被除掉後,嬴政也在祈年宮安插了新的眼線,用以監視自己。
趙高雖然知道那些是秦王的眼線,但是也不敢動他們。
當日在場的宮女太監之中,就有不少是秦王的眼線。他們都在場,並無看到有人前去考近昌平君以及他的近衛,所以將罪名安在他們身上,是個極其愚蠢的錯誤,只會引火燒身。
聽到這樣的答案,嬴政略帶懷疑的看了一眼趙高,冷笑道,“那就將那日在場的太監宮女一律腰斬。”
趙高聽了,臉色變得煞白,當即跪在地上且腿抖個不停。
趙高這樣的反應,也讓嬴政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據影密衛的消息,趙高現在同時保持著和馮去疾、昌平君這些權力臣的聯系。趙高之所以能成為中車府令,就是因為他在幫助嬴政清楚呂不韋勢力中做了自己和昌平君的中間人。
但是現在呂不韋已經飲鴆而死,他卻還保持著和昌平君的聯系。
嬴政深知趙高狡猾,但是他卻並不想殺他。
因為趙高很懂自己的心思,而且趙高處事心狠手辣,這也恰恰是他統一天下所需要的。有時候,對於一些頑強的敵人,就得采用些極端的手段,決不能手軟。
“好了,你起來吧。”嬴政語氣突然變得溫和。
“謝王上。”趙高怯懦的回道。
這是嬴政最愛玩的把戲之一。
弄權……
陪伴嬴政多年,趙高非常了解嬴政。從他登上王位,再到平定長安君成嬌叛亂、嫪毐謀反、清楚呂不韋勢力,他的權力越來越大。
在秦國,他是至高無上的。
而他卻仍不滿足,野心極大,想要做天下之主。
而自己,就是嬴政成就他霸業一個棋子而已。雖然只是個小小的中車府令, 卻又手握大權,不正是因為嬴政看中了自己是個宦官,絕對生不出任何事端。
見王上無意動自己,趙高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嬴政突然又笑道,“話說寡人日前賞賜你的美人,你覺得如何?”
趙高努力擠出笑容,“奴才無福消受。”
嬴政卻笑道,“你知道就好,寡人怕你這中車府令做的太舒服了,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奴才就是奴才,這個身份,奴才一輩子都會記住。”趙高躬身咬牙道。
“嗯。”嬴政淡淡道,“最近,寡人聽聞蒙武府上來了個其人,叫尉繚。聽說他出自鬼谷門下,對兵道頗有見解。”
趙高心底一驚,為何鹹陽城中來了這樣一號人物而自己卻不知道。“王上消息靈通,既然已經得悉此人,趙高這就去請。”
“嗯,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大秦兵將雖眾,但是真正懂得排兵布陣的人卻極少。朝中能讓寡人委以帥印的人屈指可數,日後,若是再有這類人才,你一定要及時向寡人稟報。”
“諾。”趙高嘴上應允著,心裡卻另盤算著。蒙武的剛正不阿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而且當年因為逐客令的事情,朝臣議論紛紛,而蒙武卻因為那時自己站在了昌平君那邊,一直對自己和昌平君心存鄙視。
現在大王卻讓自己去蒙府請人,少不得蒙武那老匹夫要給自己臉色看。想到此,趙高臉上一片陰鬱。
隻恨,為何人人地位都在自己之上,這種看人臉色度日的日子,何時才有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