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黑,帥帳內燈火通明。
慕容喬等水燒開,新泡好一杯茶端過來後,海唐卻將它放到一邊,將桌上準備好的筆墨紙硯推到帥案右邊,示意慕容喬過來寫字。
“這是做什麽?”
慕容喬一愣,有些奇怪。
“給你嚴世叔寫信。”
海唐幫慕容喬研好墨,見她愣了半晌,沒反應過來,就皺眉道:“鄴都府尹嚴介溪啊,你們兩家都到通婚之好的地步了,難道還有其他嚴世叔麽?”
“可,可寫什麽?”
慕容喬明白過來,近前幾步,下意識的蹲下綽約有致的身段,白玉般的秀手取過毛筆,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自帶一股幽蘭清香,疑惑的問向海唐。
“當然是勸降了,開頭你先問候下,
然後,大意是我狼族三十萬大軍不日將攻鄴都,勿需他行險,只要等我大軍攻下南城之際,
他以鄴都府尹之職借犒勞守城軍民機會,遣人任意在北城一門送的飯食飲水裡投毒,助我奪城,破城後不但全家性命無憂,並賞十萬金,其子還可抱得美人歸!”
海唐口述,讓慕容喬執筆寫。
“哪來的美人?”
慕容喬本不想寫這等叛國之信,可一念及被拘押的母親和薛小娘,還是蘸上墨水下筆了,可還沒寫幾個字,就有股不好的預感,抬頭要問個明白。
“當然就是你了,
你不是要嫁給他家的大郎嚴輔國麽?”
海唐輕咳一聲,心疾這些日子好多了,但每日裡不時都會咳嗽幾聲,等拿下鄴都,看看東燕宮廷寶庫中,有沒有什麽千年人參之類的寶藥。
“誰說我要嫁給他了,我都從來沒見過他!”
慕容喬把筆一扔,聲音轉冷,才寫幾個字的紙上濺上了少許墨汁,她之所以敢使性子,就是要乘機試試這少狼主可以忍受的底線,她這些日子也在偷偷觀察,覺得這阿古達與其之前聽聞的傳說脾性多有不合,甚是疑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九州新婚前,男女多是從未相見,你又怎能例外?”
海唐看穿她的小心思,看向慕容喬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頗有鷹視狼顧之樣,那眼神嚇得慕容喬心裡一突。
霸道地將那張汙掉的紙揉成一團扔掉,海唐重新抽出一張新紙,左手重重拍了下帥案,一邊的茶杯杯蓋震的嘩嘩響,很不客氣地訓斥讓她重寫。
“雖然我爹多誇那嚴輔國聰慧機辯,博聞強記,
但鄴都府尹家的嚴大郎聲犬馬色,橫行無忌,強搶民女,仗勢欺人的名聲,我在北境都有耳聞,
我可從來沒答應我爹要嫁給他,你也不能!”
慕容喬雖然心中害怕,但仍迎著‘阿古達’狠戾的目光,毫不退讓的對視,她其實更想說的是,誰幫她手刃了眼前這個殺害父兄的仇敵白狼部少狼族,她就嫁給誰。
“那好,這一句去掉,你重新寫,
不過寫完這封信,要是真策反了鄴都府尹嚴介溪,
東燕國滅後,成了燕奸,沒人保護,這故國你可是不能待了!”
海唐看這小姑娘被俘這麽多天,才好不容易積聚出來的這點勇氣,憋得想笑,不過反正慕容喬嫁不嫁給嚴大郎都無關大局,又拍拍帥案,示意她快點寫。
“你...,”
慕容喬有些難以置信,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這少狼主這就妥協了?
“你真不會事後殺了我和我母親她們?”
看著‘阿古達’突然一臉的無所謂,
慕容喬捉摸不透地重新取過毛筆,緊張的筆杆緊拽在手中吱吱響,她以為狼族一向背信棄義,她們娘幾個,最後很難保全。 “不會!”
海唐無奈的摸了摸鼻梁,補充道:“好吧,可能我阿古達的名聲比那嚴輔國還壞十倍,
但我阿古達說出的話,就像射出去的箭,重來沒有收回的,
只要你這些日子多配合,東燕國滅後,送你們母女幾個去澹海南邊的中州大鄭!”
雖然現在易容的這張阿古達的臉,再賭咒發誓,可能慕容喬也不可能都信,但海唐只能盡量顯得言真意切。
慕容喬收回盯著海唐易容那張臉的目光,她低下頭來,面色沉靜,也不說信還是不信,執筆開始重新寫信,眼中卻有鋒利的寒芒在凌厲的閃動:“你就不怕,我日後找你報殺害父兄之仇麽?”
“哈哈!
我阿古達從不怕飛禽的雛兒羽翼豐滿,走獸的崽兒筋骨強壯!
再說了,攻滅東燕後,想殺我阿古達的人可以從上京聖寧府,一直排到大鄭的丹水帝都,你又能算老幾!”
反正是假身份,多給狼族樹敵,海唐求之不得,日後他跟慕容喬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相見,即使萬一見到了,慕容喬也認不出他真容。
“為什麽大鄭的人也要殺你?”
慕容喬頭也不抬,繼續寫,信內容並不多,已經寫了一多半,字跡娟秀,一如其那張秀麗的臉龐很是養眼。
“因為過兩天到了鄴都,我就會迎娶東燕相國楊文長的小女兒楊宓,
她可是大鄭太子李長生看上的太子妃,你說,大鄭朝堂上下是不是也會恨我入骨?”
海唐雖然有些皺眉,奇怪這丫頭怎麽這麽多為什麽,但還是回答了她。
“那個名揚九州的四大美女?
不會吧,楊相也叛國了?”
慕容喬沒法再假裝鎮定了,櫻桃小嘴震驚的張大都能吞下半個拳頭。
“他叛不叛國,都改變不了東燕滅亡的大局,
我軍先鋒圍城時,那楊宓被困在城外為我軍俘虜,遇著如此美女,我阿古達又怎會錯過!
別人怕那大鄭,我狼族可半點不懼!”
海唐見這個早早心中布滿仇恨的少女,此刻才有點小女兒該有的姿態,便給他解釋的很詳細,平常他的話不多,今天都要趕上四五天說的了。
“怪不得你這些日子都沒有碰我一下,還以為你有了暗疾,原來是你阿古達殿下的眼光變高了!”
慕容喬恍然大悟,小聲嘀咕一聲,依舊恢復往日冷若冰霜的面孔,埋頭寫完最後幾句話。
“你...
你說什麽?”
海唐端起那杯已經放涼些的碧溪春,剛喝了半口,聽到這話,不由嗆了下,差點將嘴裡茶噴出來。
“啊~?
沒,沒什麽,信寫完了!”
慕容喬也覺得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竟然說出那樣的話,好不知羞。
這會才後知後覺的漲的滿面通紅,倉惶將寫完的書信扔給海唐,逃也似的站起來,可是起身太急,蹲的有些發麻的小腿不適應,一個趔趄,身子不穩斜摔向剛放下茶杯的海唐。
“砰!”
等海唐抬頭髮覺不妙想閃時,已避之不及,慕容喬重重的摔下來,其身子朝下背朝上,一下子砸在了海唐坐著的大腿上,帶動帥案右半邊在地上鋪著的地毯上移動了小半尺,桌上的茶杯被晃動的砰砰直響,卻依然頑強地沒有掉落地上。
“額~”
“你能自己起來麽?“
帥帳內鬼域一般的寂靜。
時間仿佛靜止了,海唐隻覺得壓著的大腿上軟綿綿沉甸甸的還很有彈性,感覺很是舒服,意識到那是什麽時,立刻默念玄武長生功口訣,平心靜氣,將成人男子該有的反應又壓了下去。
還好這會是冬天,雖並未著甲,但身上穿的厚厚貂裘遮掩了大半尷尬,可這會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隻好出聲提醒。
慕容喬此刻秀臉已經紅的仿若掉進紅染缸,她身上也穿著厚厚的狐裘,倒未察覺胸脯下的異常,但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跟陌生男子這麽親密接觸,還這麽尷尬,尤其這人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等反應過來,立刻驚慌地睜開摔倒時本能緊閉的雙眼,右手想要扶住一邊的帥案,可是身子發軟,掙扎了數下,最後得空的左手也抓住海唐胸前的衣襟, 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來。
“少..,
少狼主...,
您這是在...?”
霍仲這時從帳外進來,見到這一幕,頓時驚呆了。
“奧,我的毛筆掉了,她在幫我撿毛筆。”
海唐此刻臉色早已一如往日般平淡無波,況且易容的這張臉反應本來就比正常人小,扯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信寫完了!”
慕容喬趕緊放下抓著海唐衣襟的手,捂著臉退後幾步,大聲又強調了一遍,扭頭就小跑著急匆匆衝出帳外。
“你來是又有傳書了?”
海唐瞥了眼遠去消失的妖嬈背影,轉眼就忘了之前的尷尬,很快留意到霍仲手中剛剛拿著險些掉地上的信筒。
“是的,大將軍!
看印泥戳印,像是朔原郡那邊的。”
霍仲上前幾步,恭敬的將剛收到的傳書遞給海唐,如今身處狼營,有人在時霍仲就用狼族語叫海唐少狼主,沒人在時,仍按在黑甲軍一樣,稱呼海唐大將軍。
海唐將慕容喬寫好的勸降信放一邊,接過細竹筒拆開,取信細看。
“太陽汗突然棄攻曲河城,對朔原郡烏梁河南岸其他各縣的侵擾也已停止,全軍急行軍南下,已出朔北境,並分兵往北安,上林兩郡而去,意圖直逼榆川關”。
海唐看下曲河城的發信日期是三天前,而一個時辰前剛扎營時收到那份秦河的消息,秦河是四天前火燒的上野城糧草,看來太陽汗第二天就得知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