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交割兩千萬兩白銀,是不是太多?”
國主慕容明華微微挑眉,看向丞相張劭,問道:“西五郡抵押十年,那這十年鄴都還能安生?”
“陛下,臣在白虎門城頭所見,狼軍在南城挨家挨戶收平安錢,不少富商大賈被抄家,那一車車的金銀財貨,恐怕都不止兩千萬兩,
值此國難當頭,鄴都北城百姓若不想城破後,如南城那般,也應當各盡綿薄之力,與國共度時艱,
如今賠款還有四百萬兩缺口,再加上需支撐朝局運轉,少說需要六百萬兩。
臣建議向北城闔城百姓征收‘保國銀’六百萬兩,先退南城狼兵,
等日後大都督的勤王之兵一到,是繼續固守鄴都,還是撕毀和約,西進奪回西五郡,不還都是在陛下一念之間。”
張劭在城頭時,也沒想到五百年的國都鄴都城會如此富有,他向國主勸諫的時候,心裡早就打好了小算盤,等會安排征收‘保國銀’時,盡量多的安排些親信,至少收上一千萬兩,上交六百萬兩即可,其余四百萬兩都是自己的。
“好吧,都由你去布置,
回復狼族,我國答應他們條件,三個時辰後,在白虎門外,交割銀兩和議和文書!”
慕容明華說完這句話後,渾身精氣神仿佛都被抽空,一下子癱在了龍椅上。
“陛下,
那稱臣納貢的國書,還有交割西五郡的文書...?”
張劭好不容易才坐上了相位,可不想當亡國之相,因此極力想促成和談,他生怕國主會反悔,因此硬著頭皮還是催出口。
“寫!
孤,這就寫!
石忠,研墨!...”
半柱香後,張劭心滿意足的拿著國主簽了字,加蓋了傳國玉璽的議和文書、還有稱臣國書、命令西五郡太守和守軍即刻交割五郡的文書,急匆匆的出了宮。
昭華殿內所有的內侍,宮女都被趕了出去,殿門緊閉,內侍總管石忠,一臉緊張的守候在外面,聽著裡面劈裡啪啦的東西摔碎聲一陣接著一陣...。
鄴都北城徹底亂了套,收取‘保國銀’的告示貼遍了大街小巷,一隊隊北城上寧縣衙役,和宮衛軍兵丁,如狼似虎的繁忙出入一戶戶人家。
封侯宗親府邸免征,相府親信或在京三品以上官員之家免征,五品官員往上象征性的每戶收取一兩,七品以上收取三兩。
其余北城六萬戶,小戶每戶收了五到十兩,中戶和各店商鋪收了三十到五十兩,沒關系靠山的富商之家幾近被抄家...。
人嘶馬鳴聲響徹北城,到處雞飛狗跳,到處破家之戶哀嚎,但凡有抗拒不交或少繳的,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頓棍棒伺候。
北城的‘保國銀’收的比南城狼軍的‘平安錢’狠得多的多,上至相府親信,下至查抄的兵丁,衙役,乘機大撈特撈,中飽私囊的比比皆是...。
後來北城破後粗略統計,整整三個時辰,北城至少收了三千二百多萬兩‘保國銀’,除了其中的四百萬兩與其他原有一千六百萬兩庫銀,湊夠兩千萬兩,一起留用給狼族賠款,兩百萬兩上繳戶部以支撐朝局外。
丞相張劭,一人就貪昧了一千四百多萬兩。
他的那些親信們,私下分了三百多萬兩。
宮衛軍領軍將軍駱太如,分到了三百萬兩。
其余二品以上重臣,又分到了兩百萬兩封口銀。
給宮中私庫,送去了兩百萬兩。
其余經手的兵丁衙役等,又至少分了兩百萬兩的‘茶水錢’。
諸如一小小的上寧縣縣衙尋常捕快,在城破後,竟從其家中搜出一百多兩黃金,二百多兩銀子,首飾珠釵數十件..。
負責其中一個裡坊征收的上寧縣主簿,將裡坊所收一萬七千兩‘保國銀’,前面一個萬抹掉私吞,隻上繳了七千兩...。
北城參與查抄的宮衛軍回城時,人手環抱一個大酒壇,裡面裝的不是酒水,全是金銀,有人不止運了一趟,是兩趟,三趟...。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北城六萬戶,半數盡破家...。
酉時初,風雪仍未停,但風小了許多,雪也如柳絮,落上淨雪後的大街上,不一會就化了,再不能添以顏色。
鄴都府府衙大堂之中,已不見中午議和時的針鋒相對。
數個時辰前,海唐與慕容汾就數條條款相持不下,海唐便提議下棋較高下,慕容汾只要贏一盤,海唐這個‘少狼主’就同意修改一條。
如此將軍國大事,兒戲般對待,慕容汾自忖棋力無雙,便是陪這少狼主胡鬧,左右不過一兩炷香時間,定能殺得這少狼主片甲不留,大挫其銳氣,便點頭應允。
結果,第一盤,慕容汾主動讓九子,最後‘少狼主’贏其半子。
第二盤,慕容汾讓五子,最後‘少狼主’又贏其半子。
第三盤,慕容汾讓先,最後‘少狼主’再贏其半子。
第四盤,慕容汾執黑先行,最後‘少狼主’還是贏其半子。
慕容汾連輸四盤,一盤比一盤輸得快,眼見著第五盤又要被屠大龍...。
“某狂妄了,平日自詡國手,曾與大鄭翰林院棋待詔曹師言,對弈五盤也能贏得兩盤,
卻不想殿下,堪為棋中聖者,
這五條議和條款,一條也是改不了!”
慕容汾每每汗手凝思,方敢落指,現棋上之局大勢已去,不由喟然長歎一聲,棄子認輸。
“曹師言?
那個雲下學宮祭酒荀詡的四弟子?
傳聞荀詡座下五大弟子,個個人中龍鳳,有不世出之才,皆‘潛龍榜’上留名,
前三位弟子,大弟子李通古為大鄭廷尉,二弟子韓良為東齊國相,三弟子王伯安為東明國兵部尚書,小弟子於廷益陪伴荀詡身側,
這曹師言,昔日曾為其師品評‘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一直杳無音訊多年,怎會甘願為一小小棋待詔?”
海唐提出下棋,就是聽聞這慕容汾不愛酒色,不喜絲樂,平生所好惟棋道耳,想要熬鷹那樣,消磨他身上那股傲氣,好收為已用,卻意外聽到名噪一時的潛龍才子消息。
“今年年初東齊國國君田綰廢長立幼,立次子田章為太子,
某正是去參加大典的東燕使團正使,曹師言也在大鄭出使的使團當中,
我們在雲下學宮,其師宅邸,一連對弈數日,
他遊歷天下七八年,也是年初剛進的大鄭翰林院,
某曾邀他來大鄭,至少可薦為一郡太守,也被其笑而不言給推辭。”
慕容汾一想到此,就有些錯失賢才的失落,可又一想到東燕如今山河殘破,國家朝不保夕,暗忖,難道這曹師言有未卜先知的先見之明,知道東燕有此大劫,才推脫不來?
可其大師兄李通古為大鄭廷尉,同在一國為官,為何又不受其大師兄舉薦?
“殿下,東燕丞相張劭遣人來報,
他們已準備好兩千萬兩白銀的賠款,議和文書等,東燕國主已同意並簽字蓋璽,
如今已在白虎門,等待交割。”
恰在此時,府外匆匆進來一名傳令兵,入內稟告。
“知道了,回復他們,我們馬上就去交割。”
海唐起身離座,淡淡一笑,大袖一拂,朝慕容汾道:“慕容先生,請”。
慕容汾想到什麽,臉色一白,朝向遠處的府外大門處一看,果然自己的使團扈從都不見了,怒道:“你們暗地裡又給朝堂遞了份和約?
為什麽我這個正使什麽都不知道?
你在離間我們君臣?”
“慕容先生不用擔心,
給北城遞的和約,跟給你看的那份一字不差,
至於離間之事,若你國國主對臣子信任有加,有識人之明,又怎能為敵輕易得逞?”
海唐一邊回答,一邊揮手示意另一邊的柳清臣同去,其實柳清臣落筆不停,並不真的在記錄和談相關內容,而是在整理嚴介溪留下的鄴都府近些年賦稅和庫藏官產的帳冊。
“你們...,
卑鄙...!”
慕容汾指著‘少狼主’,氣的直哆嗦,慌忙起身離座, 健步直奔府門外而去,他擔心自己與楊黨結怨多年,他們此刻會落井下石...。
一炷香後,慕容汾剛下海唐安排的馬車,抵達白虎門,就見到了風雪中城頭一字排開的數十個,男女老幼都有的人頭,被裝在木籠中掛在城頭隨風搖曳,有的鮮血還沒有徹底凝固,在往城下滴血。
“啊~!”
焦急而又顫抖的小跑上前沒多遠,慕容汾就一聲慘叫,他認出城門正中間掛著的那個木籠裡,正是自己老父死不瞑目的首級,頓時一口心血從口中噴出,人一下子暈厥栽倒下來。
“快送慕容先生回去,
讓南城最好的郎中醫治,用最好的藥!”
海唐早就防著這點,一名玄虎暗衛眼疾手快的接住一頭栽倒的慕容汾,就抱起來趕回馬車,鄴都府府衙後宅中,早就備好了十多個南城名醫,以防不測。
如今朔北不缺名將,也不缺勇猛之士,就缺柳清臣這樣的乾吏,和慕容汾這樣能統籌大局,見過大世面的內政大員。
“點銀兩!
驗文書!”
作為全軍主帥,海唐並沒有靠近內城門兩裡之內,以防進入城頭床弩射程,被突襲,因此柳清臣便替他近前去代行交割事宜。
“轟!”
內城門依舊關著,但巨大的吊橋被放下,柳清臣帶著一隊‘白狼部’兵丁過了內城護城河,他負責驗看等在城下的東燕丞相張劭手中的國書,以及交割西五郡的文書,那隊狼兵則點驗沿著護城河一字排開達數裡的兩千萬兩金銀,是否足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