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車馬氣勢洶洶的闖入飛鳳軍營地之中,一陣馬嘶後穩穩的停了下來,二十余名騎兵翻身下馬,卻隻聞“唰”的一聲響起,沒有絲毫的雜亂,顯然是一群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老兵。
營地中眾女聞聲也都圍了過來,紛紛站在了圓珠身後。
馬車門徐徐打開,率先走下一名年約五旬的男子,此人一把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臉上帶著謙和儒雅的笑容,充滿了書卷之氣。
“哈哈……哈哈……,各位公主、娘娘,看看本官把誰給你們請來了。”
他撚著胡須說完,抬手一指馬車,就見車門口又有人待從車上下來,露出了一片明黃色的衣角。
在眾女目光的注視下,這片衣角的主人終於千呼萬喚使出來。
好家夥……
圓珠定睛細看,下車的乃是一名身著皇袍的老帥哥,他雖然精神欠佳、臉色憔悴,但生得那是面若冠玉、儀表堂堂,滿頭長發被整理的一絲不苟挽成了個道髻,給他平添了幾分飄逸出塵的風采。
“……朕,……朕來看你們了……”
他強擠出幾分笑意,艱難的開口。
“父皇——”
“官家——”
佛寶、串珠兩個年紀最小的帝姬和幾名嬪妃同時出聲喚了一句,就待撲上前去。
“看來這就是趙佶那王八蛋了,想不到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呸!白瞎了他這長相,要是給我該多好……”
圓珠沒有動,也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她想看看這個膽小無能的徽宗皇帝會有怎樣的一番表演。
“都給我站住——!”
平素穩重冷靜的大姐玉盤這時卻帶著幾分癲狂的一聲嬌呵。
這聲吼使得在場眾人瞬間安靜了下來,趙佶面露疑惑的看向她:“玉盤啊,父皇來看你們了,你這般是所為何故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玉盤身上,只見她微偏著頭,緊抿的嘴唇輕輕顫抖著,用一雙蓄滿淚水的大眼睛看著趙佶,眼神複雜難明。
她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要哭、不能流淚,可淚水終究還是不爭氣的從眼角滑落下來,一滴滴、一串串,最後匯聚成一條蜿蜒的河流,順著臉頰、下顎一路滑下,掉在地上,濺進泥土裡消失不見。一同消失的還有她對這個父親、這個天下最後的一點期盼與眷戀。
她低頭,抬手,用袖角拭去眼淚,然後重新抬起頭來,眼神已變得清明一片。
“我已經沒有了父皇,我們的父皇在把我們送給金人的那一刻就已經賓天了……”
“大膽——,……你……你可知……你所言何為?”
趙佶怒目而視,臉頰上因為太過震驚而升起了兩團紅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乖巧懂事、知書達禮的大女兒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呵呵……”
“當我們哭哭啼啼的被送往金人軍營時你在哪兒?”
……
“當我們被他們凌辱虐待時你在哪兒?”
……
“當姐妹們被他們折磨至死時你在哪兒?”
……
“我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時你又在哪兒?”
……
“你說啊——”
玉盤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大,人也隨著話語向趙佶邁步走去,情緒又漸漸的激動了起來。趙佶被她逼的往後連退好幾步,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最該你出現的時候你沒有來,最不該你出現的時候你卻來了。
你現在為何而來?” 玉盤步步緊逼,不給趙佶喘息的機會。
“唉……”
“君王城上豎降旗,
妾在深宮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
更無一個是男兒。”
人群之中,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隨後吟出了這首述國亡詩。
圓珠尋聲望去,發現正是接替蕭佩成為飛鳳軍第八隊隊長的碧蘿,她是鄆王趙楷府裡的一名舞姬,也是圓珠培養的三十三名精英之一。此女敢在此時出聲感歎,氣度膽魄皆是不凡,不由在心中對她高看了一眼。
“朕……朕……”趙佶囁嚅開口。
“你是來救我們脫離困境的?還是來幫助我們抵抗金人的?”
“又或者……你是想把我們在重新送給女真人一次?”
這句話一出口,好像擊中了趙佶心中的某個傷疤,他變得歇斯底裡起來:“一派胡言!朕這麽做乃是為了我大宋子民免遭兵禍之苦,讓你們都能有一線活命的生機。如若不然,我東京開封府就是下一個太原城呀!”
趙佶口中的太原城事件,是指太原知府張孝純和勝捷軍統製王稟帶著僅有的三千余士兵和滿城百姓抵禦金軍誓死不降,最終在堅守了二百五十多天后被金人攻破,張孝純被俘,王稟戰死後屍體被金人縱馬踏成肉泥,滿城百姓幾乎被泄憤的金人屠戮殆盡。
正因為有了這個先例在,在金人兵圍開封時趙佶就被嚇破了膽,曾幾度欲棄城逃跑不果,後就對金人提出的條件無有不允,把自己連同一眾妻女推入了火坑。
“朕委曲求全,受盡百般屈辱還不都是為了你們考慮,你現在居然對朕說出這番話來……你……”
趙佶忽然想起了臨行時完顏闍母對他說的話,他猛地反應過來:“不對,你說不出這番話來。是誰教的你?”
他把頭一轉,望向站在一旁看戲的圓珠:“是你,一定是!你這個忤逆女,從你出生朕就感覺不對,那麽多名醫聖手都說你活不過五歲, 可你克死了生母蘇妃自己卻沒事。我大宋落得如此局面也定是被你所克,現如今你有闖出這般彌天大禍,你是存心想要我宋室皇族血脈不保啊!”
趙佶一面說一面揮舞著顫抖的手指對著圓珠一頓比劃。
“我去,夠無恥,夠不要臉啊!”
圓珠想不到這個王八蛋竟會把所有的責任推到自己身上,面對趙佶的指責,她隻回已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被圓珠的這個眼神一掃,瘋癲中的趙佶話語戛然而止。他好歹也是做過皇帝的人,作為一名九五至尊自有自己的氣勢和威嚴,何曾被人一個眼神就嚇退過。但他在圓珠的眼神裡感受到的是濃濃的殺意和不屑一顧的嘲諷。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兒”是真的想動手殺了他。這是怎麽了?自己的江山沒了,自己的女兒們也一個個的變得陌生起來了,這還是那個走一步都要喘三喘的圓珠嗎?
趙佶腦子裡嗡嗡作響,他的思維開始有點錯亂起來。
沒有理會正在整理腦回路的趙佶,“撲通”一聲,玉盤跪在了地上,她自顧自的開口道,“父皇,玉盤再最後稱呼您一聲‘父皇’,從此以後,玉盤就要為自己活著,為自己掙命去了。”
“請恕兒臣不孝!”
說完,就是“砰砰砰”的三個響頭拜了下去。
“請恕兒臣不孝……”
“請恕臣妾不忠……”
……磕頭聲,告罪聲響成一片。
“噗……”的一聲,趙佶噴出一口老血,人已昏厥過去,被其身後的金兵一把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