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父低頭看了眼表:“你去趟廁所,大概用了二十分鍾。”
景蕭然一臉正色,擰了一把瀟瀟的小臉,道:“人太多了,稍微等了一會兒。”
“是嗎?人很多?”景父笑著詢問道。
景蕭然點頭。
“哥哥,”這時候瀟瀟趴到景蕭然的耳旁輕聲道,“忘了和你說,剛才老爸也去了趟廁所。”
景蕭然一愣,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抬起頭,發現景父正怪異地看著自己。
“啊……這個……”景蕭然打著哈哈,沒有再強行解釋了,不然這事兒會越描越黑。
景父也沒有繼續追問。
因為火車這次停靠的是臨時站點,中途除了大波浪卷發婦女一家可以下車,其他人都不允許下車,火車很快便又開動了。
經過四個小時的旅程,景蕭然一家終於到了省城——樊城。
剛下火車,迎面就有不少黑車的司機上前搭話。
“大哥,你們去哪兒啊?”
“我有車,人滿了就走!”
“帥哥,打個車唄,這裡離市中心遠,不容易坐到車的。”
景蕭然一一搖頭拒絕,他可是十分熟悉樊城,大學五年都在樊城讀書,雖說研究生是在京都念書,但畢業後還是回到了樊城,在樊城中心醫院急診科工作。
此時的地鐵線路只有四條,十幾年後,樊城的地鐵線將高達十幾條之多。
除了一些基建,整個樊城和十幾年後到沒有什麽巨大變化,也就是現在的汽車、高樓大廈少一些,沒有隨處可見的外賣小哥,也沒有散落大街小巷的二維碼。
景蕭然輕車熟路的坐上地鐵,帶著景父和瀟瀟來到了省兒童醫院。
“蕭然,你以前來過樊城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因為工作原因,景父來過很多次樊城,但是景蕭然看起來比他還熟悉這裡。
哪裡有地鐵站,在哪一站下車,景蕭然都一清二楚。
“來之前就查好了資料,對省兒童醫院比較熟悉。”景蕭然摸了摸後腦杓,臉上不自然地抽動一下,老爸最近的關注點有些奇怪啊。
景父半信半疑地點頭,也不再詢問。
一家三人入住了省兒童醫院對面的一個旅館,整理好行李後,一家人吃了午飯,便來到省兒童醫院。
現在已經臨近正午,省兒童醫院的門診處於午休時間,景蕭然來門診掛號中心看了一趟,發現幾乎所有醫生的號都已經掛完了。
這也是華夏大醫院的常態,很多大醫院的專家號、主任號是一號難求。
通常掛號窗口開放後,不到十幾分鍾所有專家或者主任的號都會被搶光。
省兒童醫院心臟外科是全國名列前茅的科室,特別是每周三還有特級專家出診,所以省兒童醫院心臟外科的號很難掛上。
“爸,現在沒號了,明天我凌晨來排隊掛號吧。”景蕭然看著門診大廳中的一塊顯示屏,上面顯示所有小兒心臟科的號都沒了,甚至連主治級別的號都完了。
“唉,也只能這樣了。”景父歎氣道,尋醫之路很是艱難,光是掛號這一關就耗費心神。
景蕭然已經做了在旅館長期住下來的準備,從掛號到醫院排上床位,這些可能都要花費不少時間,更別說是安排手術,以及術後的恢復期,所花費的時間。
第二天,天還是蒙蒙亮,景蕭然早早就來到了掛號大廳。
剛走進門,景蕭然見看到了一條長長的掛號隊伍,
從掛號窗口歪歪扭扭延伸到走廊。 “這麽多人!”
景蕭然也沒想到自己五點出門,但是還是來晚了。不過現在也沒辦法,只能站在隊伍後邊。
他看見不少人還拿著折疊椅,因為掛號窗口還沒開放,他們直接坐在椅子上休息,甚至有人鋪著報紙在地上睡覺。
“嘿,哥們兒,這些人都是幾點來排隊的啊?這才幾點都來了。”景蕭然拍了拍前面一個中年男人的肩膀。
中年男人回頭道:“哎呦,他們啊,我們可不能比,他們凌晨一兩點就開始排隊了,有些人甚至晚上就在這門診大廳睡了,贏了就直接排隊。”
中年男人是個光頭,約莫四十歲,右耳旁有一條半指頭長的刀疤。
景蕭然訝然,他前世很少掛號,一般的小毛病都是直接讓他科同事瞧一瞧,還真沒想到掛號的人這麽瘋狂。
“掛號大廳每天都是這樣子?”景蕭然又道。
“當然了,這是他們的工作嘛,不工作哪會有飯吃,你說對吧。”光頭男子嘿嘿一笑,露出滿嘴的黃牙。
“他們的工作?”景蕭然了然,“他們是黃牛?票販子?”
“小兄弟反應挺快嘛,看破不說破!”光頭男子低聲道。
景蕭然無奈,這些票販子,從以前的火車票、電影票到現在醫院的掛號票、演唱會門票,真的是無票不販,堪稱社會毒瘤。
“小兄弟,你要掛哪個科啊?”光頭男子出聲詢問道。
“小兒心臟外科。”景蕭然道。
“哎呀,你這科室的號,真的是不好掛啊!”光頭男子看了眼前面排的隊伍長度,“憑我的經驗,估計你是今天很難掛上號了。”
“你的經驗?你經常來嗎?”景蕭然道。
“嘿嘿,你既然來了省兒童醫院,自然也知道這醫院的心臟外科很有名吧!
“我就這麽跟你說吧,這掛號大廳裡,除了黃牛票販子,其他人都是從全國各地慕名前來的,而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衝著小兒心臟外科來的。”
“你現在覺得自己還能掛上號?”
看著前面人山人海的隊伍,估計一小半都是掛小兒心臟外科的,而每天的號只有那麽多,景蕭然知道今天大概是掛不上號了。
“哎,不過小兄弟,你聽我說!”光頭男子突然一把摟過了景蕭然的肩膀,“你要是很急,我這兒有號的,低價可以轉讓給你。”
景蕭然有些無語了,和自己聊了半天的這男人居然也是個黃牛票販子!
“嘿,兄弟,看和你聊得投機,我給你打個八折,怎麽樣?”光頭男子笑道。
“多少錢?”景蕭然不動聲色拍掉了光頭男子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專家級別中最牛的,這個數。”光頭男子伸出四根手指。
“四百?”景蕭然詫異道。
省兒童醫院的專家級別醫生正常掛號費是八十塊,黃牛直接提高了五十倍!
但是光頭男子像看傻子一樣盯著景蕭然,隨後道:“四千!我的意思是四千!”
“啥?”景蕭然瞪大了眼睛,甚至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四千?”
這群黃牛,簡直是喪盡天良!
足足把一個八十塊的專家號炒到了四千!翻了整整五十倍!
“沒錯啊!”光頭男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看到那個人沒有?”
光頭男子朝隊伍最前方一指,“那個穿著黑色襯衣的男人,看起來人模狗樣的,他賣到了四千五!我比他好多了。”
景蕭然嘴角一撇,你們兩個差不多好吧,真夠黑心的。
“你這四千號的是哪個醫生的號?”景蕭然詢問道。
“當然是心臟外科大主任黃小斌啊!”光頭男子道,“他可是華夏醫學會小兒心臟外科候選主任委員!兄弟,知道什麽叫主任委員嗎?”
景蕭然當然知道什麽是主任委員。
醫學會的主任委員,可以說是除了院士級別的人以外,他們就是這個領域的一把手,絕對的權威人士。
雖然黃小斌只是候選主任委員,但通常只要當屆主委一退, 他就會自動上任,也就是說黃小斌是當今華夏小兒心臟醫學界最權威的專家之一。
“你們賣這麽貴,還會有人買嗎?”
光頭男子不屑的冷哼道:“你說錢能買命?”
“很多時候,錢的確不能買命。”
“但有些病就只有這些專家能看,掛上了他的號,就等於有活的希望,你說這是不是買命?”
“這號就算再貴,也還是有人買的,大富大貴的人會買,小康之家會買,甚至連窮得揭不開鍋的人也會買!”
景蕭然沉默了,心中一片悲涼。
前世的他,處於醫學系統之內,對於這些事略有耳聞,但是沒有感同身受。
中年男子的話雖然看似很有道理,可是最後受傷的那批人是誰呢?
是華夏廣大的人民群眾!四千塊對於富裕之家不算什麽,可是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四千塊就是幾個月的工資。
富人,不管小病大病,都享有了優質的醫療資源。
而窮人,除了真正走投無路,無藥可醫的人,誰願意花四千去掛號呢?
而且,最後的受益人是誰呢?
醫生拿到了掛號費嗎?並沒有,全都便宜了這些黃牛票販子。
“醫院不管你們?”景蕭然道。
“哈哈!”光頭男子低聲笑道,“這掛號大廳裡,黃牛票販子不少於三十個,你讓醫院怎麽管?”
“就算警察抓走一批,過段時間就會被放出來。黃牛票販子的隊伍只會越來越壯大。”
“甚至,你以為醫院和這些黃牛沒有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