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縣。公孫瓚聞幽州皆失,宛如晴天霹靂,杯箸墜地,叫道:“何以至此!”將信息串聯,袁紹行蹤漸漸清晰,潛出兵,集胡騎,破田楷,賺漁陽,取涿郡,進兵如烈火,攻勢如潮水,令人震駭。公孫瓚哀歎道:“袁本初寬柔之主,乃能用兵如此!何其神也!”
座上劉圖、公孫胄、單經、張吉、樓飛、范方、文則等皆失魂魄。關靖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道:“易縣城堅,樓高百尺,谷支一年,漫說袁紹難以久頓城下,即使大軍圍困,又有何懼?劉鎮東必會來援,屆時內外夾擊,必破袁紹!”
公孫瓚擊掌道:“士起所言極是!玄德吾弟,向來仁義,當年義救北海,這次定會來援!”
參軍事文則道:“我軍士卒家眷多有在薊縣者,如今後方失守,若袁紹押家眷來此,號哭城下,何以禦之?不如趁袁兵尚未合圍,亟帶兵南下,與田豫匯合,擊破沮授,南下渤海,與劉鎮東並力。有劉鎮東之兵彈壓,士卒當不致叛亂,整頓之後,再與袁紹決戰,勝負尚未可知。”
關靖冷笑反駁:“君言大謬!如今有堅城可依,士卒尚不至於離散,若棄城遠離幽州故土,士卒必逃散,何能與劉鎮東並力?即便與田豫合兵數萬以就劉鎮東,我軍何以自立?君欲易侯投入劉鎮東麾下為將乎?”
公孫瓚亦勃然大怒,喝道:“爾莫非是劉玄德之說客?爾與劉玄德俱涿縣人,莫非早有勾結,趁我一時小挫,欲行吞並之事?念爾往日功勞,饒爾一命,還不退下!”
文則怒道:“大丈夫當斷則斷,易縣狹小,豈是困守之地?劉鎮東雖兵精,但袁紹有兵二十萬,劉鎮東寡難敵眾,即便兵法如神,也難倉促擊敗袁紹。而我軍士氣低落,軍心不穩,漫說守一年,一月都未必能保。劉鎮東還需借重易侯襲擾袁紹,豈會吞並?我等於渤海待機,未必不能東山再起,遠勝困死易縣!君等留戀故土,優柔寡斷,必死無葬身之地!”文則乃涿郡名士,性格剛強,被公孫瓚、關靖激怒,口不擇言。
公孫瓚怒不可遏,罵道:“鼠子找死!”拔出腰間環首刀,朝文則就是一刀。
文則乃是文士,腰間雖有長劍,若不似徐庶、崔琰等精於擊劍,慌亂拔劍未出,胸腹已中刀,鮮血四濺,慘叫大罵:“公孫瓚!庸狗!”轉身欲逃。
公孫瓚怒火難抑,接連幾刀,將文則砍死,罵道:“鼠子竟敢詛咒我等,死有余辜!”轉眼森然掃視眾文武,道:“大敵當前,當勠力同心,敢有似文則擾亂軍心者,殺無赦!”
眾將皆駭然,噤若寒蟬。公孫瓚遂命安排守城事宜,戒嚴軍中,敢有談論幽州失守之事者皆殺之。公孫瓚以為如此就能製止消息傳播,避免軍亂。
數年征戰,公孫瓚大將嚴綱、鄒丹、田楷等皆死,單經明哲保身,劉圖方寸已亂,關靖亦被嚇住,公孫范、公孫紀不在身邊,無人再敢質疑公孫瓚的決定。
軍中將士皆憂心忡忡,見面時互相以目光示意,表達對後方家人的擔憂。尤其是胡虜亦在袁紹軍中,公孫瓚與胡虜仇怨極深,將士無不擔憂胡虜趁機報復,殺害百姓。公孫瓚戒嚴之舉,非但沒有提振士氣,反而令士氣更加混亂、低落,士兵皆無戰心。
田豫又後一日得知袁紹奇襲幽州、公孫瓚後方盡失的消息,臉上變色,召集諸將計議。張飛扼腕道:“田楷、嚴紀、王門、公孫范皆有勇力,怎會敗得如此之易?名不副實,莫此為甚!”
劉政額頭緊鎖,道:“公孫伯珪勢窮力窘,亡無日矣。
幽州之糧已不可得,青州之糧懸遠難繼,我軍困守此地,已無價值,當速南下渤海,憑依青州,與劉公並力,再與袁紹周旋。”張飛道:“公孫伯珪尚有精兵三四萬,堅守易縣,袁紹必難輕松擊破,久之自然疲敝。我軍在鄚縣,情勢亦然,沮授奈何我軍不得。待劉公兵來,合力擊破沮授,袁紹亦失南歸之路,何為不可乎?”
劉政反駁道:“不然。青州連年用兵,糧谷匱乏,難以支應大軍,劉公即便北上,兵力也不會超過三萬,欲以此擊破沮授、袁紹,何其難也。若袁紹舍公孫瓚,先以大軍擊我,鄚縣城矮,勢必難守。屆時欲走而不可得。”
參軍事李頔、陳泓、王訓以及將領谷永、馬紹、潘越、留孝、馮蘆等將各持觀點,莫衷一是,吵吵嚷嚷,火氣漸大,馬紹與留孝爭得激烈,竟然握拳相對,要進行互毆。田豫大聲喝止,道:“劉殄寇之言是也,以如今形勢,我軍勢難在鄚縣久待。但若就此離開,一是我孤軍難敵沮授,萬一沮授設伏攔截,將不利於我軍;二是留易侯困守易縣,若為袁紹輕松攻滅,不利於大局。我即修書於易侯,請其南渡易水,與我軍並力南下,屆時即便難敗沮授,亦能從容撤退。再與劉公合兵於渤海,三下並勢,方可與沮授、袁紹一戰。”田豫是劉備指定的統帥,眾將皆聽令。田豫立即寫了一封信,派參軍事李頔帶著數十騎士出城疾馳向易縣。
晚間,立義校尉谷永回到自己營帳,令親衛退下,準備休息。聽聽左右無人,輕聲且嚴厲地道:“你為何還未走?”
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大事未成,為何要走?田豫是否派人去請公孫瓚領兵來會?”
谷永吃了一驚,道:“你如何得知?”
一個黑影從角落裡幽靈般彈起,來到谷永面前,笑道:“此沮公早有逆料。”此人身著黑衣,臉色蒼白,耳朵又尖又長,相貌滑稽。
谷永哼道:“既料到又如何?若公孫瓚來此,兩下合兵,擊敗沮授或有難度,並力南下,沮授如何攔得住?眭元進,你休要再多費唇舌了,劉公仁德,我已決意跟隨,忠心不二。念在舊日情分,吾不傷你,速去!”
眭固眭元進呵呵一笑,道:“公孫瓚會來?你們青徐義軍可是與他打過交道的,此人剛愎自用,不甘人下,怎會放棄根基,來投劉玄德?更何況劉玄德當年只是他帳下一個曲軍侯?”
眭固為袁紹招降,被任命為中郎將,兵雖不多,秩位不低,隸屬沮授之下。張郃來說鄚縣令范能,眭固也自告奮勇來說谷永等黃巾舊將。眭固原為兗州黃巾,谷永為青州黃巾,盤踞著縣,馬紹為北海黃巾,留孝、馮蘆為司馬俱麾下小帥,黃巾舉事之前,這些渠帥都有交通聯絡。眭固外號“白兔”,一是外貌,二是言其性情溫順、人畜無害。眭固在天下各部黃巾中人緣不錯。
谷永眉頭皺起,道:“你是說公孫瓚寧肯坐困窮城,也不會與我軍並力南下?”
眭固嘿嘿笑道:“那是自然。 ”
谷永默然。
眭固道:“劉玄德遠征兗州,早已兵困馬乏,州裡凋敝,不論是兵力還是後勁都遠不如袁公,終必為袁公所擒。就算只看眼前,袁公胡漢大軍近二十萬,又有沮公大軍近十萬,如泰山壓頂,揮兵所向,其誰能擋?公孫瓚兵隻三萬多,田豫能戰之兵不過兩萬,其余皆充數精壯,劉備就算帶三萬兵來,一共也就八九萬,遠遜於袁公。袁公又挾奪漁陽、定廣陽、取涿郡大勝之威,兵勢如滔滔江河,滾滾而來,你等用何抵擋?大敗已定,亂軍之中,你又逃往何處?你名為校尉,實則投閑置散的駐守部隊,若非倉促乏兵,怎會帶你上陣?終將把你替換掉。看看如今劉玄德軍中,有幾個黃巾出身的得居高位?我此來只是要為你指點一條生路,聽不聽在你。”
谷永冷笑道:“袁本初軍中,黃巾出身就能得居高位麽?彼世家公子,蔑視我等,遠不如劉公知人待士。”
眭固道:“欸?此乃小節,咱們略過不提。我方才已將兩軍形勢給你說得明明白白,你真不考慮一下後路麽?你固然對劉玄德忠心耿耿,可擋不住別人懷有心思。即使你不出手,我軍一樣可以攻破鄚縣。到時你的下場,可就不好說了!”
谷永猶疑道:“你還找過留孝他們?”
眭固神秘一笑:“這你就別管了。怎麽樣?大丈夫當斷則斷,一言可決!”
谷永沉默,半晌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眭固道:“沒什麽,舉火為號,打開城門即可。”
谷永霍然而起,道:“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