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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漢祚》第四十五章 西巡記
  下午未時末,驕陽似火,曬得城郊官道上熱浪滾滾,野地草叢樹梢蟬鳴聲一片,在這燥熱的天氣吵得更令人心煩。

  王公度接到傳令兵快騎通報,率三百親兵抬著十幾隻大木桶出城,在城東南三裡處的淝水岸邊一排垂柳樹蔭下迎候,要等的人還沒到,經野外悶熱空氣一蒸,已是滿頭大汗。

  “待老夫來嘗嘗這涼茶滋味如何……”王公度見士兵們都放下了木桶,桌案上也備好了一疊疊的陶碗,便取過一隻,上前揭開桶蓋,拿起一個竹筒嵌有長柄的小杓打了一碗,咕嘟咕嘟地喝完,咂咂嘴道:“咳咳……這些夥頭軍真是該打,茱萸葉和黃菊放少了,蔗糖也不舍得,不香甜!”

  “是南大營夥頭軍煮的茶,卑職也試試……”親衛牙將一聽,也跟著喝了一碗,隨之破口大罵起來。

  “唉喲……熱死了!真這麽不好喝?張隊主!給某也來一碗!”

  樹蔭下的眾軍士們都扒開衣襟,坦胸納涼,這時看見隻覺口舌生津,一個個直吞唾沫,明明都說不好喝,還全都躍躍欲試。

  不多時,南面官道上馬蹄聲嗒嗒作響,數百騎從簇擁著一名將領緩步而來,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後面的軍士隊列一眼望不頭,都扛著槊矛,倒伏著旗幟,不少士兵甚至光著膀子,一路走著,手揮衣袍扇涼。

  “這邊來!這邊來!人馬都飲了茶水再回營!”

  一名親從很是機靈地跑過去招呼了,那邊來的軍士都停步觀望,大聲歡呼起來。

  王公度也帶著幾名軍官迎上前去,見那將領正是李德元,便笑著拱手道:“某都回壽陽幾天了,公和你回的也太遲,後面沒有敵軍追趕吧?”

  “有是有,一些哨騎不必理會,大部那得五六天才能趕上來吧!”李德元頭戴束發插簪小冠,一身朱紅軍服前胸後背都汗濕一大片,一躍下馬抱拳還禮。

  “來來來!先飲茶!”王公度笑著伸手相請,又問:“此去南汝陰,公和可擴充了一些部伍?”

  “合肥周邊幾縣募集,烏合之眾湊了兩千之數,官吏也拉回一些,都頂不得大用。”李德元快步上前去,取過陶碗打了涼茶就一陣牛飲。

  王公度有些羨慕道:“南汝陰畢竟是郡啊,某隻來得及募了一千,這樣與你部兩千編入中營,由陛下直領,嘗試編練新軍,倒也不錯!”

  “陛下想編練新軍?這時機不太合適,如今好幾萬兵,再整編可就很是繁瑣了。”

  見李德元有些不以為然,王公度捋須一笑道:“這倒無妨,左軍陸萬斛統兵一萬,已於前日率將士家眷及部份輜重先北上往汝南了,剩下中、右二軍都是輕兵,要帶的雜物不多。而陛下及中府官吏不到千人,僅有斥侯與班劍共一千,沒有中領軍,是不太合適。陛下的意思是,將你、我兩部多余的三千雜兵編成六營,轉兼馮晏、張翼兩位郎將統之,這無可厚非的。”

  “王太守……不!現在是王司馬啊,這要恭喜你了!”李德元笑著拱了拱手,又道:“想必是王司馬在操持此事吧?某並無異議的。只是現在時間緊迫,中府可定下西巡之日?”

  王公度道:“陛下近衛新軍六營,自是某在編練,再加明一日就可初步編成。中府起行之日就以後天,你看如何?以右軍護衛中府及各色人等先行兩日,中軍還可以休整兩天,只是撤離時要做好斷後,把淮水浮橋都拆了。”

  “此屬應當,沈使君出發已有幾天了?”李德元皺著眉問。

  王公度道:“六天!算起來應該剛到陳郡沈丘,他要將高司馬的陳郡官兵調到穎川、汝南去,沿汝水兩岸往西一線,我們不能棄守,東面陳郡、汝陰、譙郡現已空虛,留給王仲德頭疼吧!”

  “可惜了!先帝開創的大好局面一步步崩壞,真是所托非人,我輩可是任重道遠呐!”李德元搖了搖頭,甚是遺憾。

  王公度甚有同感,卻是曬然一笑道:“公和勿須感慨,千裡之行始於足下,我們先進城!”

  兩日後的一早,壽陽城北定淮門大開,劉義符率班劍侍衛五百騎出護城河橋,就見高道謹已率一萬右軍在郊野列陣以待,大軍前面有內史左子逸、記室劉怡、內侍謁者韓龜壽,與張弼、柳安民率中府新六營攜帶著三十余輛大車正等著。

  喬駒子、曹娘子率內侍、宮婢隨從人等豎起黃羅傘蓋,侍立在一輛四馬拉拽,裝飾豪華的嶄新寬廂朱漆大車兩側,後面還有一輛三馬挽拉的小一號寬廂車,高令嫻帶著四名婢女站在車前。更後是十幾輛副車都是兩馬挽車,那是少數侍從乘坐並照看禦用行李的。

  劉義符沒有盛裝,這天氣炎熱隻穿著單薄的上衣下褲軍服,腰間革帶懸掛長劍,腳蹬烏履圓頭高靿靴,至黃羅傘蓋前舉目眺望了一下,隨之一揮手登上車轅,居高臨下道:“傳令右司馬,準備起行!”

  “諾!”總班劍直苑義夫打馬而去。

  劉義符推開車廂前小門,微低著頭鑽了進去,就見車廂內鋪了紅底黑色雲紋織毯,兩側各置了一張小條案,可以接見官員。主位後豎立有龍雀紋朱屏,屏下與兩邊置有幾個半高的書櫃,地上有小榻方枰和條案,屏風右側還有個小門垂著簾子,他拔拉開一看,裡面置有一張可容一人睡下的床榻,簡直是一輛房車。

  劉義符上榻,在條案後有坐墊的方枰上跪坐,不一會兒就聽外面鼓聲響起,軍樂齊鳴,各軍軍官傳令的喊聲不斷,想是大軍已開始起行。

  全軍行進序列是王公度參謀安排的,劉義符已過目禦批,最前是馮晏率騎兵一軍、步卒一軍,共四千兵為前導,隨之是高道謹率三軍步卒護衛中府官吏,後面以五百騎班劍侍衛分作前二後三護衛禦駕及侍從,最後是中府新六營、斥侯營押隊。

  路過八公山鳳嘴坡下,宜都王使者臧邃、袁淳也一並帶走,至於謝遁,已被處斬,由李德元派人送往南汝陰。

  當天渡過淮水浮橋北上,沿途所見田地荒蕪,人煙稀少,偶爾可見如小城鎮一般的塢堡,多為豪族大宗所盤踞,隻以依附的佃農在塢壁附近佔據肥沃田地耕種,稍遠則拋荒。

  劉義符坐在天子革輅大車內閑得有些無聊,鋪開紙筆寫下了《西巡記》三個大字,想了想又再寫一份,拉開車廂側簾喊來喬駒子,將寫有標題的空紙遞出車外,命他送去後面車內給高令嫻。

  呵!這是不是有點強迫症呢?看看她的文采怎麽樣,若寫得好到時抄過來,潤色成一篇文。劉義符想著啞然失笑,隨之開始落筆,打算將沿途見聞載於文字,以備中府官員們參考。

  當天晚上宿營於一處塢堡外現成的營地,這是先行的左軍陸萬斛所部留下的,倒省事許多。經四天到達汝陰郡(安徽阜陽),在郡城西郊宿營,因城內官吏大部已經被沈叔狸先一步卷走,郡府處於癱瘓狀態,也沒人迎駕。

  不過賀安平隨沈叔狸北上,已在城內郡府、城南一家宋氏的塢堡分別建立了一個情報點,汝陰郡以及北面的陳郡之北的宋、魏邊境情況被整理成文冊,呈於劉義符案前,使他對魏境有了一些了解。

  北方五胡政權更迭極快,十六國維持得長的也不過幾十年,留下許多雜胡久居中原及北方,至後秦亡後多歸附北魏,已經在主動漢化,比如苑縱夫、苑義夫兄弟就是羌人,後秦姚氏姓姚只是音譯,與真正的姚氏一點關系都沒有。

  還有鮮卑步陸弧氏改姓“陸”,丘穆陵氏改姓“穆”,更有胡夏匈奴多有姓劉者,但與夏帝孔甲賜劉累為禦龍氏之後的“劉”姓沒有半點關系,多冒姓而已。就像賊人闖進你的家,讓你與家人給他為奴,還篡奪你的姓氏與精神思想是一樣的。

  不過這時代的士族墮落得厲害,特別南方僑遷士族,皆甘做守戶之犬,對於北伐根本就沒有興趣,所以被北方士族蔑稱為“島夷”、“南貉”,而南方士族鄙稱北方士族為“索虜”、“傖荒”,南北互不認同,隔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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