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手指下意識地在光滑的綢面上滑動，還在消化樓下開會的人所說的那些話。

　　聽起來很讓人興奮，雖然他知道跟著他父親來上海，肯定會做一些不尋常的事情，但確實沒有想到從樓下那些人說話中，知道了事情會如此麻煩，好象自己會兩手功夫，沒什麽用處。

　　特別是說已經聯絡了差不多十五萬的工人，已經罷工，才知道自己為什麽下午在街上竟然沒有看到電車，連黃包車也沒有一部。

　　對於這一切，理解中的罷工有些不一樣，不工作，那些工人吃什麽呢?

　　雖然這個想法有些幼稚，事實就是這樣，罷工對上海那些當官能有什麽威脅麽?更何況上海原本就是軍閥政府，城防司令就是一軍閥頭子，勾結上海的幫會勢力，為北洋政府跟自己撈錢。

　　真的想不通，這些位居高們的人，為什麽就那麽喜歡大洋，為老百姓作點事不好麽?

　　他決定在睡覺前問一下父親，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樓下的會議好象沒完沒了的樣子，轉念一想，自己就是個打醬油的，自己就算知道得再多，其實，也沒有什麽用處。

　　想起下午去林姨家，遇到那個看起來很醜姨父，竟然是上海灘曾經的風雲人物黃金榮，自己竟然對他沒有一絲害怕，不是說他是流-氓頭子麽，怎麽看起來不大像。

　　並且那個如日中天的上海青幫頭子杜老板，林姨一個電話，就跑得飛快，聽說他是林姨一手提拔起來的，有些意思，林姨挺厲害的，跟自己大伯在王家莊一樣，說一不二，一時心頭火熱。

　　林姨怎麽會嫁給那醜得要命姨夫?下午的交談中，能感覺到這位親戚其實，其實好象過得並不怎麽樣，只是表面看起來威風罷了，他對自己這個鄉下來的親戚，好象還算不錯，說是要買下一條街，送給自己，買下吳縣的一條街?外公家都沒那麽大的本事。

　　樓下的會議還在進行，應該是在討論，鬧嗡嗡的一片，聽不大清。

　　聽到這裡，頭裡也有些發脹，他的臉上浮起一絲苦笑，自己原以為起義，就是拿著槍扛著炮，到現在才知道自己就是個白癡，這起義根本就不簡單，不是陳勝吳廣揭杆而起跟官軍乾，首先得明白為了什麽起義，這個嘛，自己不知道，到底要起誰的義，當然，也不知道，起義後做什麽?那就理所當然更不知道，那這個起不起義，跟自己還有半毛錢的關系麽。

　　早知道就留在吳縣讀書還不錯，還可以跟隔壁座位的劉家姑娘說說話，實在不行，看著也好，自己腦子抽風跑上海來，一整天都是鬼鬼崇崇的，連出去透氣都得小心翼翼，沒勁。

　　於是，他決定找機會出去看看夜上海，早就聽說上海是東方的不夜城，做了這個決定之後，他的目光落在隨意落在同屋裡的兩個青年人身上，看那兩人不時的打量自己，總算開了點竅，這兩人多半是要看著自己，多半不會讓自己出去。

　　打定注意，那就先試試，自己出去會不會被他們跟著，按師傅教的習慣，做事之前先看勢。看勢就是觀察四周環境。

　　擱在牆角有個狹長的箱子上，王進有些好奇，看那箱子的長度，心裡一個激靈，裡邊多半應該是槍！槍?得想法子摸摸，還沒用過長槍，這兩天起義，也許有機會。

　　王進平息了一下呼吸，腦子裡開始思索，如何才能把箱子打開看看，有了這個想法，王進改變主意，開始在床上輾轉反側，猛地起聲，

驚得另兩床上的青年也跟著起來:“什麽事，你要做什麽?”　　王進慢不經心:“嘿嘿，沒事，就是要麻煩一下兩位大哥，我想淨個手，哎，可不知道應該去哪個地方，能不能跟我說說?”

　　“哦，上廁所啊?小朋友，跟我來吧。”一個中山裝的年青人站起來，跟另外一個年青人點了下頭。

　　叫自己小朋友，倒不介意，至少把自己當成了朋友。

　　跟在青年人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樓下會議室裡隱隱傳來爭吵聲，門下漏出些光線。

　　兩人也不在意，淨直向廁所走。

　　院子外邊的路燈燈光透過房屋中間的空隙灑向後院，廁所在一樓的端頭上。

　　快到的時候，年青人從包裡摸出個物帶件:“你進去吧，裡邊沒有燈，嗯，給你一包火柴，小心些。”

　　“謝謝”

　　王進一邊走一邊仔細打量著這個地方，在想如何才能從這裡出去，發現，各個黑暗裡好象都有人在守著，看樣子，想出去，有點難，隻得悻悻跟著青年人回到房間。

　　年青人第一次看見王進進來的時候，看到那張乾淨漂亮的臉龐，就一直覺得奇怪，在起義的節骨眼上，竟然會有小孩子進了這個非常隱秘的地方，實屬怪事。

　　衣已經深了。

　　樓下的的聲音變得有些小了，王進覺得再聽也沒什麽意思，對地上的木箱子也沒有了興趣，抱著頭，緩緩入睡。

　　天光透過滿天烏雲揮灑而下，時亮時黯，道路兩旁的老樹，在寒風中輕輕搖晃，耐寒樹木再次飄落下幾張半黃枯葉。

　　租界的道路上到處到處開始出現急匆匆的身影，一隊隊，一群群人在大街上向著各自的目的地前行。

　　工會組織開始顯現出力量，行色匆匆的大都是往來各處的罷工工人聯絡人員，參加罷工的工人已經達到幾十萬。

　　上海城防司令部。

　　司令李寶章看著四周一眾手下，面露猙獰:“這些家夥真是陰魂不散，要不是外邊的北伐軍快打過來，老子將他們全給殺掉！”

　　“李司令， 現在有些不好辦，那些革命分子，全部躲在公共租界，裡邊，我們伸不進手去。”一個穿著軍裝，坐在李寶章右下首的中年人回答他。

　　“姓杜的什麽意思?收了錢卻不辦事?

　　“不是不辦，原本他們準備去把那些工會頭頭給綁了，結果那些人跑到了法租界，那是黃金榮的地盤，他後來卻找到我們的便衣隊，想利用我們的人去做事，但他答應幫我們善後。”

　　“老子堂堂城防司令，給他錢就是要他去做事，那是給面子，嘿嘿，這老流氓，竟然倒反過來，拿我的錢用我的人，姓杜的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早晚收拾他，姓蔣的那邊有什麽消息?”

　　“北伐軍在前天就佔領了杭州，先頭部隊已經到達嘉興，來勢洶洶，勢不可擋，我看，我們還是答應他們的條件算了。”

　　“孫大帥那邊的援軍怎麽樣，什麽時候能到?”

　　“還到個屁，北伐軍把上海西邊的水陸要道全部控制了，北邊又跟張大帥對峙，我估計援軍不大可能到來。”

　　“怕個屁，我們還有海軍，到時個打不過，咱從海上跑青島去得了，不過，這些工人壞我的好事，老子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姓蔣的怎麽說?”

　　“沒怎麽說，只是要，要是我們把上海那些造反的鎮壓，他保證不進上海?”

　　“哼，他的話也能相信?”

　　“倒是公共租界工部局給我們傳來抗議，要求我們切實保證上海的治安穩定，並且表示可以給我們提供人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