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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潮1980》第306章 山窮水盡
蘇錦的命是撿回來的。

 二十五年前他剛一落生,帶給產房裡所有人的第一個驚異,就是他沒有哭。

 當時負責接生醫生馬上開始掐他。

 用的力度是相當能夠表達刺激的那種程度。

 但根本沒用,蘇錦的心跳沒有,就連呼吸都停頓了。

 而當醫生試過了幾乎所有的刺激辦法後,差點就要把小生命的死訊,告知他那筋疲力盡的母親和等在室外的父親的一刻。

 幸好把他抱走的那個護士發現了疑點,才及時挽救了這個錯誤。

 敢情老半天了,護士發現這孩子還是尚有體溫,盡管很弱。

 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是醫生重申慎重檢查,最終察覺到了微弱的心跳。

 就這樣,蘇錦總算是險而又險地活了下來。

 但老人們常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好像沒在他身上發生效力。

 反倒把這場厄運的降臨顯得似乎有些道理的。

 他這人就像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似的,命運一直都很苦。

 首先就是在他三歲的時候患了小兒麻痹。

 雖然因為鄰居介紹了一位有名的老中醫,救治得法,沒有造成太大的後遺症。

 可也讓蘇錦的下肢發育較為遲緩,遠不如其他孩子那麽健碩。

 甚至直到五歲,他才通過針灸和鍛煉恢復正常的行走能力。

 等到他九歲的時候呢,母親又難產去世了。

 而且還為家裡留下了一個取名為蘇繡,嗷嗷待哺的小丫頭。

 緊跟著特殊年月又來了,不但蘇錦父親蘇慎針的工作單位——雷蒙服裝店被上級下令解散。

 而且蘇家世代相傳的內務府廣儲司衣作的旗袍手藝,從此也沒了用場。

 此後,蘇慎針被安置到了昆曲劇團,從做衣服的正經裁縫師傅,改成修補戲服的修補匠了。

 他再也沒有任何的外快,收入驟降。

 這樣一來,連小小年紀的蘇錦也得通過打袼褙、擇線頭、糊紙盒、撿垃圾等力所能及的辦法。

 幫著爸爸給妹妹掙托兒費,買糕乾粉。

 在父親把妹妹接回家後,他還要充當保姆,照顧妹妹。

 就這樣,一直到了十六歲。

 蘇錦又像許多同齡人一樣,離開城市,遠赴鄉野。

 在窮鄉僻壤一待就是六年啊。

 直到1979年8月,他才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把戶口重新落在了煤市街石頭胡同1號院。

 但找工作的事兒,無疑又成了天大的難題。

 又在家裡足足等了多半年,街道才算給他安排一個營生。

 到街口的清華池浴室去幹修腳工。

 許是因為他對氣味太敏感,又或是心理暗示太強烈了吧。

 這個工作讓蘇錦相當不適,總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老有一種怪味。

 但貧寒的家境讓他沒的選擇,也沒法選擇。

 他不能不強迫自己去天天給人家捧臭腳丫子。

 以至於他最後落下了一個特殊毛病,天天沒事就愛洗手。

 而且吃任何東西都必須得用筷子,從不用手去碰觸。

 然而這還不算完,稍微安定點的生活剛剛過了兩年。

 老天爺就像見不得他們家好似的,又一次把災難降臨了。

 蘇錦的父親蘇慎針竟然得了重度腎炎,不得不從單位辦理了病退手續。

 像這種病,那不但需要靜養,而且用藥昂貴,是極費錢的。

 然而昆曲劇團可不是什麽有錢的大單位。

 從八十年代初開始,因為龐大的醫療費用增長。

 醫院又已經取消了記帳,看病需要職工自己先行墊付醫藥費,再找單位報銷。

 所以這就存在著能不能及時報銷,能不能足額報銷的問題。

 不用說啊,父親這一病,妹妹還在讀書,蘇家的生活重擔一下子全都傾斜在了蘇錦一個人的身上。

 無論他有沒有辦法,能不能找到辦法,他都必須得擔下來,為他的家庭扛住,為他的親人謀求一份活路。

 於是正像曾經無數次面對人生危機的態度那樣,蘇錦采取了實際行動。

 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前門大街“燎原日夜商店”,每天晚上多了一個勤勉的搬運工。

 當搬運完貨物之後,午夜的街頭多了一個翻找廢紙、舊瓶罐的身影。

 只可惜人力時而窮,並不是所有付出就一定能換回足夠的回報。

 即使是蘇錦爭取一切掙錢的機會,不惜耗費所有的精力和時間去換錢。

 但他掙來的錢仍然太少了,遠不夠他父親治病、全家開銷的。

 就只能靠跟熟人開口,和去血站獻血填補窟窿。

 終於有一次,他在清華池澡堂裡,正換著工作服就暈倒了。

 結果他手裡的獻血單據和錢,因為沒來得及放進更衣櫃裡,在師傅和同事邊建軍面前,暴露了他的秘密。

 倆人看了大驚失色,一起把他弄到澡堂子裡的鋪位上休息。

 邊建軍趕緊去接了一茶壺的熱水,師傅則把自己帶來的糖油餅拿來給他補充體能。

 “傻不傻啊你!怎麽就到了這一步了?你缺錢,怎麽不跟我說啊?”

 當時聽著師傅數落,接過了油餅,蘇錦感動是感動,可他真的沒法再張這個口了。

 因為救急救不了窮啊。

 他早已經跟師傅開口借過五十元錢了,跟邊建軍也借了二十元。

 澡堂裡其他的同事,他也差不多都開過口,或多或少的欠了別人的錢。

 既然明明知道父親那治不好的病就是個無底洞,這些債務他都沒能力還上。

 怎麽可能再好意思跟人家提借錢的事兒?

 不過讓人出乎意料的倒是邊建軍的話。

 “兄弟,我算看出來了,你是個要強的人,也必定真遇著坎兒了。否則絕不會外面乾著臨時工,還做出這飲鴆止渴拿命換錢的事兒來。我給你出個主意怎麽樣?你要是不怕面子不好看,天天得和一幫老娘們為伍,興許能比現在多掙不少錢。”

 “那當然好啊,邊哥,我……我不怕。您說,讓我幹什麽吧……”

 這話蘇錦絕對是發自內心的,因為生活是很講實際的。

 他都到這一步了,還顧忌什麽面子啊?

 那太奢侈了,能掙多點錢活下去才是真的。

 “你不是家傳的手藝,會乾裁縫的活兒嗎?就乾這個怎麽樣?願意嗎?”

 “您不是逗我吧?讓我乾裁縫?我可沒我爸那份手藝,做不了成衣。頂多就是縫縫補補的能耐,給大夥兒釘個扣子, 補個口子,縮縮褲腿兒什麽的……”

 “哎,你不要客氣,不要客氣。縫縫補補就足夠了,就你那幾下子,比我媳婦比我媽都強。你不是會用縫紉機嗎?會用就行啦。”

 邊建軍為了消除蘇錦的顧慮,隨後更加詳細解釋起來。

 “是這麽回事,我們院兒鄰居現在給一外國服裝公司當經理。最近他要和咱們街道辦一個縫紉社,打算給家裡經濟條件比較困難的婦女同志們,在業余時間找點零工乾乾。”

 “我聽我媽說,現在房子都找好了,沒幾天興許就開業。開業後要乾的活計,其實就是給一些衣服,拆拆線,釘釘扣子,改改毛病什麽的,按件兒算錢。大概一件兩三毛錢吧。”

 “要依著我說,你當一宿搬運工才五毛錢,倒不如去那兒試試。我跟我媽打聲招呼準成,怎麽也比乾搬運工輕省啊。”

 “何況我那鄰居弄來的衣服海了去了,好幾萬件兒。只要你願意,手快,掙的錢不拘數兒啊。一晚上五件兒六件兒是他,十件兒八件兒也是他。乾多乾少隨便,你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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