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白芷和所有店員戴著一模一樣的聖誕帽,都是一頂紅色的帽子,帽子是公司統一發的。
白芷上了倆天班,還是進步了那麽一點點。
她師傅陳玲支使她去修改室改褲子,白芷這回腦袋靈活了點。
她開起手機錄音把她師傅說的路線全錄了起來,沒有聽明白時可以來回放聽。
她跑了一趟回來,她在她師傅面前樂得,這差役沒有犯錯。
她師傅見她這麽得意,她站在收銀台喊了起來:“今天有修改褲子的,都讓白芷一個人去。”
她跑腿成了正常的事,她懂了這裡人的把她當打雜的,她不計較。
海霞也看出了她們喜歡欺負白芷,因為溫柔的她像個良家婦女,那副樣子總是惹事討厭。
修改室的大姐見她這一天都跑了五趟了。
大姐也是一口重慶話說:“妹子是不是她們欺負你,為什麽就你一個人送?平時都是誰接的顧客要修改,就自個跑。”
白芷柔柔說:“她們都很忙我是新來的,多跑跑熟悉。”
“你挺有耐心的,很適合做老師。”
聽她口音溫溫柔柔,修改大姐就知道她肯定在店裡吃不開。
這是個人吃人的年代。
白芷從小就比人懂事,六歲的時候每天跑很遠跟她母親去采茶,一碗乾米飯要泡開水分成倆頓吃,那苦日子她從小就經歷了。
講出來也沒有人相信她從小就那麽命苦,指不定還讓人笑話那是編出來,好博同情。
每天一到飯點,她也沒跟海霞一起吃了,她怕她那幾個錢花完。
白芷每天都是隻吃早餐和午飯,早上一碗稀飯加泡菜,中午進便利店啃饅頭,實在太餓了就多要了個包子,再帶上一杯開水。
同事們都是倆人一組,做二八組合銷售(哥弟品牌獨有營銷方法),一人負責和顧客溝通,一人負責拿貨打單。
兩人隔一個顧客輪一次扮演角色。
從顧客進門開場白到試衣服,腦子裡要分析身形,成套搭好抱給顧客試最是艱難,顧客很是挑剔。
白芷是設計出身在搭配這方面佔優勢,很快進入節湊。
她看同事給顧客試上衣,她會挑合適褲子或裙子款式,給到同事手裡。
她看海霞接一顧客,有點微胖,胯寬屁股大,她幫海霞,先拿了A字裙和黑色收腰連衣傘裙讓顧客試試。
同事們問白芷這是從哪裡學來的,白芷笑一笑。這是她以前學過的。
同事們覺得白芷雖然溫柔討厭,但是搭配做得特別好,就是不會說好聽的話。
白芷看她師傅也忙著接顧客,她仔細觀察了顧客,選了倆套合適給她師傅做備用,她師傅看看她,那雙冷冷的眼睛在她臉上回了點。
店裡的同事都是一副伶牙俐齒,就她一個人顯得特別,但她也反感這些女人。
三個同事們在倉庫喝水偷休息幾分鍾,在聊平安夜如何過?
個個聊得很嗨,有的下班和男朋友看電影,有的和朋友擼串串,有的吃火鍋。
只有她不同,她沒有任何驚喜,也沒有晚餐。
她想舒兒了,上班期間電話都不好打一個。
可憐的孩子,在童年期間跟著父母遭遇了這樣的事,她的小小心理多多少少會受有影響。
她想孩子都發呆住了,海霞喊她倆聲都沒有注意到,敲了她肩膀才答應起來。
海霞說:“白芷越來越進步了,
我都開始佩服你。” 白芷答:“謝謝!”
海霞驚詫地說:“我還以為你會熬不過倆天,有實習的來了一天就跑了,受不了這苦,受不了看別人臉色。”
白芷笑了笑不言。她其實也有想過另找工作,但是她能做什麽,還有口袋那點錢吃住都是問題。
只有先在這待下去,拿了工資再做打算。
這裡幫忙那裡搭個手,一忙時間便過去了,到了六點過後本來早班的她可以下班了,她也沒有走掉留下來繼續幫忙,幫忙的同時她也在學習。
到了七八點顧客漸漸少了,顧客都在過平安夜,她師傅才讓她下班。
下班時分,她下了樓正往人群中擠,海霞在身後喊她:“白芷,白芷,等等我。要不要一起逛街,回去時間還早。”
她來重慶也沒有逛過一次,觀音橋的廣場很熱鬧。
一到晚上廣場舞一場又一場,老年人跳,年輕人跳,小孩也跟著跳。
隨著網絡時代,很多主播拿起自拍杆對著手機自導自演。
也有放工後很多同事,到附近一些輕吧,很多小姐姐,小哥哥去那裡享受所謂“歡樂時光”。
清吧是這幾年才流行的,音樂為主,比較安靜氣氛特別好,沒有或者熱舞女郎。
適合談天說地,朋友溝通感情的好去處。
還是考慮她沒有錢,她害怕和海霞一起出去逛要消費,但她還是點點頭。
海霞今天看上去有種傷感,她不說,白芷看得出來,她希望她不會說要去清吧喝一杯。
海霞是那種會享受的,閑時略為喜歡逛街聚餐喝茶,她也不是職場那種很厲害,也不是電視劇裡精致的女強人。
在重慶也白芷沒有親戚朋友,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和她講話。
海霞肯這樣搭理她的,她覺得也挺好的。
她除了和書是最好的朋友,海霞成了可以和她聊天的人。
在她理解裡海霞和別人也不一樣。
“冷嗎?”海霞說,“吃飯了嗎?”她說沒有,假裝說晚上不吃飯怕長胖,朝她看過去。
旁人看來,也還是一個愛美的女人,誰看出她時時刻刻都在為自己的沒錢找理由。
海霞說:“你又不胖,我都一百零五斤,還是照樣吃。
她又接不了話,只能夠聽著。
“冬天胖點沒事,外套那麽厚,一套誰看得出腰是腰腿是腿。”
海霞說,“冬天在重慶不吃火鍋不算過冬天,會吃辣不,又辣又麻才過癮。”
“會吃,我也喜歡吃,重慶味道特別多。”她看了海霞一眼。
講了半天,海霞都開始誤會,她也不問問她吃沒有,光是她在問。
太不會聊天了吧,交際有這麽差嗎?
“你吃過了吧。”白芷說。
“我沒有吃,但是我今天想找個地方坐會。”她說這句話,能看懂她今天有一肚子話要吐,悶在心裡不爽。
她們走過麥當勞,海霞說想吃個冰激凌。
白芷抬起頭,雙目看到價格表上。這個錢到底要不要搶著付?
海霞轉過頭來說:“白芷,第二個半價我們買兩個,劃算。”
她停頓了一下。
她說:“沒問題。”
海霞打開手機二維碼準備付錢,她還是搶過了海霞付了錢。
在海霞看來付個冰激凌的錢,就像請孩子吃顆糖,她並不知道這是白芷要吃多少個饅頭,才頂這兩個冰激凌的錢。
“你今天怎麽看起來不開心?”
白芷問了她“有什麽事可以說出來,心裡好受點,你可以和我講,我不會在同事面前聊,知道她們喜歡八卦。”
海霞啾啾周圍有沒有咖啡館,一口冰激凌一邊地說:“我男朋友要去深圳工作了,我和他要分居兩地,我心裡不舒服。
我和他是大學同學,從大學就談了,中間也分過一次。”
“你很愛他?他為什麽要去深圳?”
“談不上愛不愛了。他上一份工作都辭職好久了,又換了幾份工作。最近應聘一家房地產,看工資待遇還不錯,唯一不好就是要去深圳。”
“那你們考慮好,分居兩地不容易的。”
“我爸爸媽媽就是讓我要三思才好,會出現第三者,分居是另外一件事。我們都還沒有結婚,我年齡不小倒不擔心。異地戀我不確定自己有信心能堅持。”
她看著海霞,和她說真心喜歡一個人距離阻擋不了,任何東西都影響不了。
海霞有她的一堆理,一直說下去:“你知道的,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問題,售樓處美女同事多,今天見明日聊,日子久了還乾柴烈火的,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大老遠誰曉得?”
多少兩地分居都是分手,他如果去那麽三五年,我跟空氣談戀愛。”
她聽了她一番話反笑,“這不像那個愛冒險的海霞?”
“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海霞電話響了。
“喂,在哪裡?下班了沒有?”
“我還在觀音橋,怎麽啦?”
“今天過平安夜,我在家準備豐盛的晚餐等你,見你半天沒有回來,就打了電話。”
“好的,謝謝親愛的!馬上出發回去,等我。”
男朋友一個電話就讓海霞360℃大轉變,明明在白芷面前怨他得很,電話裡又說得甜甜蜜蜜的。
“白芷我得走了,他在家等我。”
“好的,慢點。”
她站在人群中,人人都是有說有笑,看起來好像過得非常好。
為何只有她無限淒涼?
她也不知道走哪裡去?她想到有個地方不用花錢,有坐的還可以學到很多知識。
她拿起手機查了附近書店,跟著手機導航進了書店。
她很喜歡看傷感書籍,也喜歡看勵志類的。
她無意間看到書架上有本《皮蘘》,題目吸引了她的眼。
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中,書是一直是她的精神食糧。
她打開書看了一頁,發現原來這是寫閩南人一帶的故事。
她越是往下讀越和書共鳴,在溫情而又殘酷的故事裡,讓她想起離她遙遠的家,那個家一輩子不回去都覺得是幸運的。
她看懂了書的心情,她情不自禁流下眼淚。
她把書合起,怕淚水侵濕了書,她伸出兩根手指,然後觸碰了手機屏幕,臨近十點了。
她要去趕最後一班輕軌車。她的表情和動作都十分癡傻,此時見著她的人覺得這是哪個世紀來的人,看個書都能流淚。
然後她,旁若無人的走出。
她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宿舍,睡也睡不著,這被子也不是太厚,盡管她用自己的外套全部搭在被子上,大冷天還是抵不了寒。
她想著這時間不能用來浪費,也許她可以學點什麽,她想到白天錄取了同事的重慶話。
她想如果學會了重慶話,那多好啊!她開起了手機錄音一遍又一遍放著同事的話。
手機裡的聲音她學著講:架事(開始),共過來(擠過來),款到了(碰到了),吹垮垮(聊天)……
實習期七天她總算是熬了一過去,她可以有一天休息了。
白芷趕緊訂了一張最早的車票,回家見她的舒兒。坐進了滿是乘客的車裡到了禮安鎮。
下了車熟悉的場景,一堆女人還是坐在小賣部,聽她們在聊有的沒的,聽她們又在講她回來怎麽樣怎麽樣了。
白芷習慣了在她們的存在也不感興趣講什麽,大致明白她們在講什麽。
等她見到舒兒,她完全傻了,好好一個孩子怎麽就滿嘴說著:“我不要給你當女兒了,你是個壞媽媽,我不要這樣的媽媽。”
飯也不吃,餅乾,糖成了她的正餐,動不動就哭。
短短幾天孩子成這樣,她這一刻恨這家人,頭一次恨讓自己不長眼嫁了這樣一個家庭。
白芷一開始就不愛李軍,李軍也不爭氣讓她成了煢煢孑立的女人,他是個失敗的男人。
她清楚她一開始不是要跟這男人討到愛,她討的是流浪。
李軍的爸爸也是一樣,除了打牌,睡覺吃飯,什麽都不怎麽管。
家裡一切大事小事她媽媽一個人攔著,麻將館雖然沒有賺幾個錢,但也是她媽媽自己經營的。
他們二娃以前就是太過溺愛,他想玩就讓他玩夠,想吃什麽就讓孩子自個在外買著吃。
就因為這樣,二娃初中沒有讀完,在社會上又沒有什麽本事,自暴自棄,在家閑出病最後離他們遠去。
她和舒兒對看著,她眼睛裡的舒兒怎麽辦?
錢也沒有怎麽帶去重慶,只有等她安排好了才能帶在身邊。
她眼淚汪汪的,她不明白為什麽他們一家人就不反省一下,為什麽還用這種方式帶舒兒?
舒兒還不到六歲,她根本就分不清青紅皂白,她哪知道這樣的生活會害了她一輩子。
白芷在家裡悶了一上午,悶壞了,牽著舒兒往小鎮最外那條路走,路的下面是嘉陵江。
她背起舒兒走過泥漿彎道來到嘉陵江邊上。
水面看不出什麽特別,江對面的村子很靜,只看到兩間平房。
如果不是煙囪冒出來,完全看不出屋裡有人。
風一陣一陣吹過臉,白芷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背著舒兒都有想往江裡跳的想法,遠處的水面在這時顯得特別暗,她覺得她瘋了嗎?
不是很能乾,要給舒兒滿滿的愛,還有這想法?
“媽媽,你看那裡有小船。我也想去坐在小船上。”舒兒說。
她對孩子嗯了一聲,壓根就沒有聽清舒兒講些什麽,只聽到“船”字。
“媽媽,你為什麽不講話了。”
“媽媽不想講話了。”那個家的所作所為還繞著她腦子,她什麽心情也沒有。
“媽媽,是不是我剛剛講錯話了。”舒兒趴著她媽媽肩膀,手喜歡抓著她媽媽發尾轉來轉去。
“舒兒以後不吃糖了好不好,吃飯好不好。”
“媽媽,就是我餓了,奶奶又沒有做飯,就讓我自己拿巴巴(重慶講餅乾土話)吃。
爺爺還經常給我一元錢,讓我自己跑到陳央央(重慶對安姨的稱呼)那裡買小吃,爺爺很好的。”
舒兒她哪懂講這些她媽媽最不愛聽,她還覺得爺爺奶奶很疼愛她。
“奶奶為什麽不做飯?你叫奶奶煮飯給你吃,零食只能偶爾吃。”
“奶奶每天很忙沒有時間做飯,要喊人麻將,她讓我自己在樓上看電視。晚上奶奶還要洗廁所,掃屋。”
“你還看電視,看很久嗎?”
“嗯,看一天。”
聽了孩子這麽一說,白芷更是操心,她覺得完了,孩子在家要毀掉了。
她無能為力,現在還談什麽愛孩子,她把舒兒放奶奶家就是她最大的罪,她不能原諒自己了。
她走回了家,舒兒奶奶果真改不掉習慣,飯還是照樣沒有煮。考慮到舒兒,她沒有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