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陽日。

　　本當是秋高氣爽，登高祈福的時節，但日頭竟是難得的熾熱，即便是水域眾多的淮安，又是靠著運河、淮河，空氣中也不免乾燥，晴空無雲。

　　晌午時分，滾滾的灰塵卻從城北大營校場中揚起，朱紅色的大明旗高高升起，迎風獵獵，伴著馬蹄聲、腳步聲場內喊殺聲震天;進至場內，朱紅色的鴛鴦戰襖，閃閃的槍頭和烏黑的槍炮，各種顏色在陽光下發出光來，連塵土都掩飾不住，很是瑰麗炫目。

　　“虎！”“虎！”“虎！”

　　校場北面中央的高台上，在一眾鋼鐵甲士的簇擁下，朱由校一聲朱紅色的武弁服，著甲戴盔，腰間佩劍，凝神看著場中新招募的千余徐州新兵的演武，眉上的汗珠晶瑩，卻沒有去擦拭，裡襯的衣襟也有了濕意。

　　“陛下，除去趕路，新兵訓練剛滿半月，隊伍尚算齊整;加上徐州武風較大明其他各處盛行不少，再有數月便算是可戰之兵，晚間的講武也未敢停歇，唯一欠缺的就是沙場經歷了。”見皇帝一言不發，同站在高台上，伴著閱兵的梁慈低聲稟告道。

　　朱由校輕輕頷首，表示認可。

　　徐州比鄰淮安府，新兵的素質確實比較高，前宋蘇軾便說過徐州人“大膽力絕，人喜剽掠，小不適意則有飛揚跋扈之心，非止為暴而已。漢高祖、項羽、劉裕、朱全忠皆在徐州數百裡間，其人以此自負，雄傑之氣積以成俗。”

　　所以他才有特意安排人，有了在徐州征兵的舉動，補上留在濟寧州和遠去朝鮮的軍兵的數百缺額:“可都是良家子?”

　　“陛下，家中獨子、流民、破落戶、無人作保者，皆不得選入京營！”

　　這年頭大部分衛所窮困，且無出路，好男不當兵的風氣濃厚，但京營不僅實兵實餉，而且分田地，晉升機會也是多，更有皇帝親軍的名頭，幾番大戰下來，倒是不缺兵員。

　　自古有恆產者有恆心，軍兵們知道為何而戰，心中有值得守護的東西，方才是一隻強軍的基礎，“奴隸兵”戰力低下，而流民兵則無戰心，極易成為兵匪。

　　朱由校點點頭，轉而又問道:“要南下的軍兵可是揀選好了?”

　　“陛下，已然揀選好了，”梁慈又是肅然拱手稟告，京營中大抵有一股外放的風潮，畢竟好男兒學得一身本領，就當為君王縱橫天下，何況是拔擢一級的外放?只是.....

　　“.....陛下，營中驍勇四出，這......”猶豫片刻，方臉軍將終是有些憂慮。

　　“替朕看好各處兵將，操練出越來越多的銳士，朕便穩若泰山！”天子並未回頭，聲音卻是不容置疑。

　　“報——啟稟陛下！”高台下，一位甲士由遠及近，疾跑一陣，而後單膝跪地，高聲喊道:“營外魏國公徐文爵求見！”

　　戲肉來了！

　　這徐文爵卻是姍姍來遲，迎著梁慈征詢的目光，朱由校颯然一笑:“演武繼續，請魏國公上台來。”說完又對一旁的王體乾示意，司禮監掌印也是點頭行禮，而後向台下的衛士示意。

　　“宣魏國公！”

　　“宣魏國公！

　　”錦衣衛高聲向外喊道，一個傳至一個，直至轅門，而校場中的軍兵仍舊演武不斷。

　　......

　　校場轅門處，等待了些許時間的魏國公，此刻正不安的扭了扭身體，不知是天氣抑或是校場中傳來的真真喊殺，讓他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等到“天使”宣旨，

他趕忙跟著錦衣衛從轅門往校場走去，因是在軍營中面聖，他特意著甲，但終是疏於戰陣，文人堆中打滾許久，對這一身鐵疙瘩很是不適，隻昨日已經派人向皇帝求見，今日來到營中，等了半個時辰不到，他白淨的臉上已經是汗珠連連，原本紅潤的嘴唇也有點泛白。　　“將主，我等?”一旁的家將徐正低聲詢問道。

　　“一起一起！”徐文爵不耐煩的回道，皇帝也沒有說要獨自面見，只是依照慣例把手中的兵刃卸在轅門，為了穩妥起見，這次他可是把家中精銳帶來大半，足足有兩百武士;何況自己把蘇州的織工狠狠收拾了一番，今次想必不應當是鴻門宴罷?他有些不安的想著。

　　大明糧餉不足，開國初的衛所兵製崩潰後，以主將募兵，養親兵為主要戰力，想那薩爾滸之役，十幾萬大軍，各家總兵督撫的親兵加起來怕是不足一萬。而在這腹心地界，他徐家世代守備，養的親兵號稱有八百之數。

　　不過在他手中可是又削減了不少，能有四百之數就不錯了，這四百人散開來，帶個兩萬人的隊伍也就是輕松，要是把民壯和散兵算上，五萬之數也是有的，這在這腹心之地可是多麽大的一股力量，也是他徐家的除了世襲的爵位和官位之外的張本，要知道那號稱江北第一騎的馮虎，真正手中的“親兵”也不過是百余人！

　　今次可是將手中的精銳大部都帶出來了，還在清江浦好吃好喝的恩賞一番，就怕有些變故。

　　臨時搭建的大營未見的多大，轅門到校場，慢走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但慢慢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的魏國公卻是面色有些疑惑，而他身旁的家將徐正的臉色卻是慢慢嚴肅起來。

　　一路走來，校場布置嚴整，巡邏嚴整，灑掃乾淨，除了校場傳來的呼喝喊殺聲和馬廄中傳來的偶爾的嘶鳴聲，竟是聽不到嘈雜的聲音;沒什麽特別的布置，但是在大明，這種規矩和嚴整，本就是不常見。

　　徐正早先在邊軍效力，最強的遼鎮中，也多少年沒有這種齊整的樣子了！

　　隨行的家將親兵總歸是武人， 對這種情形最是敏感，這可是比長槍陣更讓人敬畏，一個個臉色都嚴肅起來，還有的把手偷偷往腰間伸去，卻被徐正狠厲的眼神製止，這時輕舉妄動，豈不是要給家主惹禍！

　　“樣子倒是擺的挺足。”總歸是武勳世家，早年間也是習過武的，徐文爵的聲音不禁有點發顫，眼神看向自己的家將，似乎在求助，徐正嘴張了張，終究是沒有回應。

　　“殺！殺！殺！”

　　原本見沒有那等刀槍劍陣的架勢，懸著的心稍稍放下，此刻徐文爵又給嚇了一跳，一眾家將親兵也是一震，警惕的看向校場。

　　校場裡，隱約已經能看到有一千軍兵在演武，雖是喊聲震天，不過隊形卻是不算齊整，偶爾也或有掉隊的。

　　“果然是樣子貨！”徐文爵舒了一口氣，嗤笑道。

　　“將主！”徐正趕忙提醒，已經到校場，禦駕所在的高台都清晰可見，可不能亂說話了。

　　“司禮監王體乾，見過魏國公！”眼前走來一位緋袍的太監，輕笑著向徐文爵拱手作揖道:“請魏國公隨咱家上台面聖，其余親隨就留在此處罷。”面上和煦，語聲中卻是不容置疑。

　　“見過王公公！”這可是最當紅的大太監之一，比那南京留守太監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徐文爵也趕緊回禮，然後對自家家將揮了揮手，趕忙隨王體乾上台而去，一眾的親兵，也在較場口眼神隨意，卻是筆挺值守的軍兵的看顧下，停下了腳步。

　　校場中兵馬縱橫行走，揚塵四起，在陽光下，很有些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