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日,隨著六百裡加急的驛馬,遼東大戰將起的風聲,便已經傳到幾百裡外的京師,不僅朝中,連街頭巷尾,酒肆茶館,也不免議論紛紛,不少人面帶憂色。
大明在那建奴身上吃癟可不止一次,況且若是再敗了,流民、遼餉也夠大家夥“喝一壺”的了;但出乎朝野百官的意料,皇帝並沒有為了“後方穩定”,而停止對京營的點驗,依舊每日向兵部詢問進展。
距上一次的大閱已經過去一旬了,兵部眾人每日都是加班加點、造冊點驗;在皇帝的高度關注下,眾人也隻得是咬牙堅持,畢竟在軍將仇視和挑釁中,現在不僅是強度高,壓力也大,每日都是心驚膽戰。
......
乾清宮南書房,此時朱由校正在詢問東廠提督太監。
王體乾此時的神情,比之調查藩王的時候,似乎更加緊張了;在他看來,那些大頭兵手中有刀,這次一不小心就是要見血掉腦袋的;而且背後之人傳承百年不止,盤根錯節......
但皇帝的意志他已經完全不敢違背了,連宗親都下得去手,自己要是不聽話,恐怕第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了;何況那錦衣衛中突然安插進來的“許千戶”,已經是讓他如芒在背了。
“陛下,自前些日子恭順侯、寧晉伯私會之後,京營中流傳出要在勳貴中推行推恩令的謠言,軍中將校日漸不穩;又有點驗......”他恭聲向皇帝稟報著,最新廠衛們的“成果”,不時偷眼看向皇帝。
見皇帝面不改色,隨即又接著說道:“英國公現在是閉門不出;泰寧侯前幾天也是在府中休養,上次大閱之後,反倒是去日日去京營,據營中消息倒是以安撫士卒將官為主。”
朱由校點點頭,沉聲問道:“其他人呢?”
“泰順候、寧晉伯兩位自己不怎麽露面,府中下人倒是在夜裡,常往京營中和京中勳貴中跑,還去了成國公府;府中親兵都被管束在府中待著,平日去飲酒作樂的,現今也不怎麽去了。”王體乾恭謹回道。
“繼續盯著,每日傳回消息。”
見皇帝擺擺手,沒有別的吩咐,司禮監掌印躬身告退。
......
“若是營中一有異動,就把他們拿下,”朱由校見王體乾走遠,方才看了一眼,一直在旁不作聲的魏忠賢,又問道:“四衛營可能應付?”
魏忠賢凝眉點頭道:“請陛下放心!”
若是東廠番子或是錦衣衛的緹騎,對上勳貴府中那些爭強鬥狠的百數親兵,自然是勝算不大;但是四衛營中千五百人,經過這半年的操練,梁慈也是個能帶兵的,應該可保無虞。
“陛下,臣下擔心若是真有營中嘩變,恐怕會驚擾皇城,”擔心地看了著皇帝,魏忠賢又接著說道:“到時四衛營還在皇城外......”
紫禁城戍衛,主要由錦衣衛侍衛和禦馬監四衛營拱衛;若是真碰上刀兵,錦衣衛那幫“威武”的“執金吾”、“大漢將軍”,怕是派不了什麽用場,何況宮內的宮人、內侍除了製造些慌亂之外,更談不上其他......
“無妨,承天門高聳,又有護城河,可保無事。”
魏忠賢眉頭皺得愈發緊了,那條窄窄的筒子河能擋得了什麽?雖說前代軍中嘩變,也沒有進到皇城中,但就怕萬一呐......
但見皇帝堅決,隻好轉而又建議道:“目前遼東不穩,建奴有大舉進犯之意,何不稍微緩一緩再動手?”
朱由校搖了搖頭,
正是因為遼東不穩,才要速戰速決,否則若是像後世一樣遼沈二城失陷,遼東僅能依靠當地軍門,朝廷威信實力大損,就更難撼動京營這些勳貴了。 而手中無兵,其余邊鎮,地方衛所,西南土司,“後世”陝西的流民大軍,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若那以後是束手束腳,一心求穩,與“後世”結局只能大同小異;如果還要強行整飭,恐怕宗室、文臣、勳貴就會“不約而同”,讓自己“落水而亡”了罷;至於遼東,軍餉已發,物資已備,京中此時能做的已然很少了。
天子的嘴角緊繃,冷硬無比,半晌,方才對魏忠賢說道:“此事拖不得,魏伴伴需幫朕。”
魏忠賢一愣,面色逐漸鄭重,也不再勸,重重拱手,眼神中閃過一絲狠色,骨子裡的桀驁氣發作,天子萬金之軀都不怕,自己卻是怕個球?!
朱由校點點頭,皇帝也是搏命人,世上哪有十全事,及至臨頭須放膽才是!
城南寧晉伯府,劉天錫和吳汝胤兩位又聚在了一起。
無心桌上的酒菜, 揮退了舞女,寧晉伯皺眉道:“現在總共統計的兵校不足七萬,各府恐怕是再不願意拿出來人了;肯定是黃老兒授意,那些個兵部的人換了一撥,真是油鹽不進,多報人頭完全是過不了關。”
“這個佞臣!”說起黃克瓚,吳汝胤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沒想到這次朝廷的決心那麽大。
和劉天錫一樣,他也是無路可退,光佔役已經超過一萬,這些人退出來,一進一出,就帳面上十萬兩不止,那簡直是割肉!何況看皇帝的態度,極有可能是要翻舊帳,那可不是交出人就能完事的。
“魏國公那邊有回音嗎?”自己出頭與皇帝對抗,事到臨頭,還是有點心虛,吳汝胤不由問道。
“這個老狐狸,怕是以為自己能獨善其身了。”劉天錫搖了搖頭,徐文爵和這些靖難功臣本也不近:“我看那陳良弼老兒,怕和我們不是一條心。”還有那成國公,也是躲在府中,偶爾派下人傳個話,卻是連張紙都不願意留。
啪!
吳汝胤一拍桌子,氣憤道:“那日檢閱多出來的一萬來人,不就是他陳良弼四處張羅,捧皇帝的臭腳嗎。”
旋即又狠狠地說:“那皇帝也是個沒見過血的,鬧他一鬧,必然就怕了,到時還是我等出面收拾局面,說不定還能混個救駕之功!”
劉天錫慢慢點了點頭,眼中閃著幽光,營中已是謠言漫天了,火燒得夠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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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建奴大舉攻沈陽,京中仍紛議兵營事。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