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江南岸,一座雄偉的宮殿中,兩名男子正在對弈,一名手撚棋子不停在指間翻轉的男子皺了皺眉頭,呼出一口氣,歎道:“這棋落而無悔,只不過十步要分勝負。”
?此男子英姿勃發,身姿偉岸,舉手投足間,盡顯皇圖霸業之氣,是英才,也應是。
?他便是元陽國第七任國主李長青。
?另一男子是南陸第一名將殷無慈,鷹鉤鼻,碧空眼,是一名為數不多的異瞳者。他麾下十萬大風騎,赫赫有名,此時的他身披甲胄,背後的大刀也未取下,一身血腥味撲鼻而來,他的臉上雖掛著疲倦與憔悴,但眼裡卻是充滿了征服四海的豪邁之氣,他落子速度快,而且準,像是只看一眼對手棋路便能知曉全局。
?“陛下,這棋路雖四通八達,但能使人得勝的,只有一條,那就是滅了魏宜。”
?“太祖一路高歌,卻被這中江攔截,歎氣止於此,天芥人再次向中陸進軍,元魏兩國邊境的蠻夷也愈發猖獗,大亂將至,不過這何嘗又不是個東渡的機會呢。”
?元陽太祖李元陽是青蛇部落嫡傳,從小習讀十二軍書,三十六經,師從太玄武皇,善使長槍,一槍出手,如脫籠之兔。
?那時候南陸以部落之間為治,部落之間為了資源大打出手,從局部開始慢慢蔓延至整個南陸,李元陽從父親手裡接過八百部落戰士,憑一杆長槍,打敗了自己的鄰居古牧部落,慢慢壯大隊伍,隨後連連討伐,最終統一了南陸十八部落,建國元陽,名垂青史。
?皇位一傳再傳,直到李長青繼位,已過了三百年,元陽的國力越發強壯,可是國主的雄心壯志也已消沉在仁和之中,南陸的部落之血承載上古戰神的好戰意志,洶湧澎湃,終於有些人發現了問題,他們上表皇帝,請求暫停向南境派兵,集兵力於中江,全力北渡,拿下天門武夷。
殷無慈就是這些人當中其中一個,他激動地站起身,向皇帝鞠躬:“陛下,再給我十萬兵馬,十日內我定能奪下武夷。”
?李長青放下棋子,微微一笑:“這地裡的蛇想要化龍,就要去翻江倒海,遨遊太空,可這天上的鷹在盯著,走不好,另一個眼也要被啄瞎。”
?“這話莫不是魏往所說?”殷無慈眉頭一挑,大罵道:“這魏小兒口出狂言,陛下不要在意。”
?“聽說魏往身高七尺,相貌堂堂,善使重劍,為人謙雅,熟讀詩書,帶兵打仗更是數一數二。”李長青擺了擺手,笑道:“我喜歡結交這樣的謙謙君子,只可惜天下時勢不許。”
?“他說的鷹,另有其人。”
?李長青的長袍被過堂風一陣吹響,袍上的獨眼大蛇栩栩如生,“大南邊境戰事愈發激烈,時局萬變,我已派左都護李長仕前去鎮壓,殷將軍剛從邊境回來,舟馬勞頓,就先早些休息,明日午時殿上議事。”
?“是。”殷無慈還想說些什麽,但見皇帝心不在焉,只能抱拳作揖,“臣告退。”
?李長青將棋子推到一旁,翻開一旁的書籍,書面寫著四個大字——元陽秘史。
他緩緩地翻開這把塵封了許多年的黃皮書。
?‘李元陽大敗石獅部落,收下第十二個部族,大軍浩浩蕩蕩向最後三個開拔,他們集結於最古老兵力最強壯的部落——新神之後,新神之後,顧名思義,他們自詡為新神後人,信奉新神,傳說新神是天地初辟的克達天神七子之一,喜好殺戮,新神之後以戰爭為信仰的,
認為戰爭會帶來永恆,人們雖在戰爭中死去,屍骨腐朽於大地間,靈魂卻將得到升華,步入極樂世界。 ?李元陽破壞南陸本該有的樣子,他企圖統一南陸,帶來和平,新神之後喜歡戰爭,他們巴不得天下禍亂不止,所以他們集合所有還未被攻打的部落,屯兵在新神部落,迎接李元陽的討伐。
決定南陸命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臘月初冬過了,地裡的草初露頭角,馬背上的戰士再不像這草一般,他們征戰許久,忘了血和水的區別,但是他們都會很準時地向營帳頂的圖騰大旗跪拜。並不是所有南陸人都去信仰新神,每一個部落都有自己的圖騰,獅虎狼豹尤顯高貴,但是現在,他們都屬於李元陽,那個意氣風發,霸氣側漏的年輕人,他們被一條蛇絞得天翻地覆。
?可這條蛇也失去他的一隻眼,那支從八百變八萬的青蛇大軍,已經難掩萎靡之氣,如果乘勝追擊,一鼓作氣,雖勝,卻是慘勝。
?這個時候,最是需要一番振奮人心的鼓舞。
?決戰前的那夜,李元陽將高懸的青蛇大旗取下,親手一槍洞穿那條栩栩如生的青蛇的左眼,高聲道:“以眼祭我四萬英靈,李某在此,舉杯送行,大漠蒼狼,望天雄獅,都不敵我區隅一角的青蛇,蛇必化龍,神龍之下,眾生倉逃,爾等將士,取得敵人首領首級,賞金萬兩,封侯拜相。”
?“殺!”
?“殺!”
?“殺!”
?三軍氣勢,在一股無明業火的點燃下,暴漲至九天雲霄,連綿不絕。’
“殺意滔天啊。”李長青失了神,喃喃自語道,愣神許久,他翻開下一頁。
?‘年邁的祭司左手握住火把,右手握劍,一揚一劈,一收一刺,隨著大風起舞,匍匐在他腳邊的學徒嘴裡呢喃道:“順應天意,醫濟四方的秩赤,普度眾生的元辰,望佑我主李元陽,旗開得勝。”
?祭司格格蘇,一生下來便被選中成為上任族長李商河的伴讀,他的父母慶幸能被大族長選中,在族長的屋簷下跪了三天三夜,格格蘇的父親是個有大智慧的人,是部落授道解惑的先生,格格蘇不僅繼承了父親的衣缽,還成為了祭司的大弟子,後來又成為了李元陽的教父,是一個一生充滿傳奇的人,曾在幾日前,格格蘇為青蛇部落求來一場大雨,讓偷襲青蛇後補的敵軍落荒而逃,一場攻堅戰,因為補給的問題而分出了勝負。
?“我一生順德順義,格盡職守,願神賜福,天降福澤,保佑我主李元陽大獲全勝。”格格蘇三拜九叩,對著皎潔的月光祈禱。
?看著年邁的教父,李元陽心中感概,格格蘇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每次大戰一起,他都會藏在後方軍帳中,許多人背地裡都笑話他,說他是個懦弱之輩,但李元陽知道,他只是不願見到戰場上血肉橫飛的場面,他為死去的士兵悲傷。
?太玄武皇在臨死前毫不吝嗇地誇讚了一番格格蘇,說此人心性堅毅,運籌帷幄,顧全大局,定會是李元陽一股好助力,他是亂世中眼光毒辣的開山猛虎。格格蘇也沒有辜負這位聞名於世的武皇的讚賞,他創下了一個軍陣,名曰圍海,此陣每次都能讓李元陽大獲全勝。’
?李長青很快翻過一半,厚厚的書頁間夾雜著灰塵,隨著翻動而飄浮在空中,一陣風突然迎面吹來,李長青眉頭一皺,合上書籍,望向大殿門口,“不知何方貴客,深夜來訪?”
?“太祖李元陽建國初,立我教為國道,第一代大道主格格蘇奉主七十余載,盡心盡力,忠厚仁義,誰料第三代大道主背信棄義,罔顧天意栽培,欲與境外蠻夷勾結,改朝換代,致我眾教徒背負亂臣賊子之名,舉國上下,辱罵之聲不絕於耳,護國宗三清教一夜之間竟淪為喪家之犬、落湯之雞,無奈全教隻好逃離帝都,歸隱山林,不問世事。”來客歎息一聲,臉上的鬱悶更顯沉重,他不緊不慢地走進大殿,雙手作揖,向李長青拜了拜。
?此人白袍加身,青絲系白發,腰間配軟劍,看上去已有古稀,走至大殿中央,他又道:“傳說李家有瘧疾,隔代遺傳,此症病發,會致人於癲狂狀態,心中惡念大起,三代國主李國勝雖治民有方,卻十分看重金錢財富,此症突發,更加重了此念,一夜之間,天下賦稅暴增,國主大肆斂財,國民不堪重負,食不果腹,衣不著體,三個月後叛亂四起,民不聊生,可是李國勝的私庫裡卻金光閃閃,琳琅滿目。”
?李長青眉頭一皺,心裡嘀咕,這人不請自來,難道就是為了來抱怨的?
?“請先生報上名來。”李長青揮了揮手,藏在暗處的侍女推出一張茶桌,桌下的爐火雖星星點點,卻越升越旺。
?來客站在殿中央像個木頭人一動不動。
?“是我愚鈍了,天下間,能有如此手段避開皇城守衛的,無非三大教派之人,散人者,少之又少,先生對三清教的事如此耳熟能詳,想必就是其中之一吧。”
?擺好茶具,落下茶爐,李長青拍拍手,對著老者說道:“來者是客,先生請入座飲茶,這茶中的故事,也很漫長啊。”
?“後生可畏啊,你臉色蒼白,印堂發黑,濁氣堵在胸口,舉手投足難掩一股孱弱之氣,言語卻異常平靜,告訴老夫,國主安於現狀,臨死而無懼,是不是有了應對之策?”滿頭白發的來客終於動了,身形一閃,落坐到李長青的對面。
?“命理如此,天意難違,想必是先祖討伐四方,殺孽深重,秩赤天神降下詛咒,三代長子必有其一活不過三十載。”
?“朕年方二七,三年,三年足矣。”
?李長青又翻開了旁邊的書:“說是元陽秘史,實際上這本書就是太祖李元陽的傳記,想必先生也想聽一聽這位偉人的故事。”
?“你父親高瞻遠矚,目光長遠,知道我對這本書念念不忘,確切地說是書中的一個人,所以和我做了一筆交易,一晃二十四年,我是來完成這個交易的。”
?“這個人是大道主格格蘇吧,大道至簡,萬變不離其宗,先生想為三清揚名,尋求呼風喚雨之術,所以得先了解格格蘇這個人啊。”
?“宗門有訓,大道主從虛無來,也將虛無去,所以生平事跡將無從查閱,這本秘史是元陽太祖親擬,本是送與一名女子,後來這名女子的後代不爭氣,將其變賣,幾經周折,直至三年前才回到了皇室的手中。”
?“這本書只有那名女子與嫡系皇族子孫才能打開,別人必須得到允許才能翻閱,否則將會中奇毒而無治身亡,此乃格格蘇大道主的秘術,無人可破,我亦不能。”
?老者的眼裡閃著異樣,言語卻十分平靜。
?“此茶名為天神霧,出自雲浮山,雲浮山十年前出了一個仙人,三年前又走出來一個,靈氣集聚於此地,這露水便是這雲浮山的天地精華,融入茶葉中,茶傭們有特殊手法采摘,再曬於旭日東升之時,經過九九八十一天,煮於小火之上,飲後可令人神清氣爽,風采煥發,有延年益壽,驅乏解困,靜心凝神的功能,朕最近突然喜歡上天上的星星,總覺得喜歡的人在那裡向我招手,奈何一介凡人,總會心力交瘁,止不住困,所以每晚都要飲上一小爐,先生奔波勞碌,心煩氣躁,能飲一杯,著實是一大美事啊。”李長青有條不絮地擺弄著茶具,等茶爐的蓋口有了顫動的跡象,他這才往對面擺了一個杯子。
?“這交易能成,先生大可放心。”眼角瞥見老者一直盯著自己身旁這本厚厚的古籍,李長青挪了挪身子,把書向前推了推,“茶要趁熱喝,涼了這氣也隨之而去,先生請。”
?“雲浮山啊,是座神聖的山。”老者看著李長青慢慢悠悠地往茶杯中倒著茶水,他突然有點不滿這個人的慢條斯理,神情不悅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滾燙的茶水順喉而下,像是溫熱了一下老者的胸膛,使他的臉色紅潤起來,“鳩佔鵲巢,倒是這茶還是沒有變味啊。”
?“時過事夕,世事無常。”李長青也抿了一口茶,問道:“不知先生是何方神聖?”
?“第九代三清教大道主,溫德。”老者笑了笑。
?“仙人入世,怕是要變天了。”李長青也笑了笑,又給溫德倒了一杯,“還有三年,只要有了先生助力,還怕越不過武夷峽三十六溝渠。”
?“先生要書,我要天下,兩者皆有,何樂不為呢。”
?“三清教已不像往年,這早年前元陽的頂梁柱,早已禁不住風雨摧殘,如今只剩殘兵敗將,只有一年時間,期間幾戰幾敗,溫某也難以左右。”
?“無妨,明日朕就頒旨,三清也應該回復往日榮光了。元陽數億子民,千百萬青年才子,先生可隨意授教。”李長青翻開身旁的書,笑道:“這中江底沉澱著無數屍骨,他們都是我元陽的熱血男兒,李家不才,數百年來一直無法越過這條江,今日有先生,到達彼岸是否指日可待?”
?“我可保江淮河族與我國聯盟。”溫德摸了摸腰間軟劍,神色淡定,他不難聽說李長青話裡的威脅之意。
?“哦,當真如此?”李長青眼神異光一閃,語氣明顯加重了幾分。
?“河族的落紅公子,也是個逐鹿天下的霸主。”溫德在心裡念叨,嘴上卻沒有說,他擺了擺手,站起身拜了拜:“借書三日,為君續命十年,又有河族相助,先帝李國勝的交易,從溫某踏進這殿中那一刻起,便完成了。”
?李長青提起的茶壺的手抖了抖,這些話讓他失了神,等到指間傳來燙傷的痛感,他才醒過來,再看看身旁,那本翻開的古籍已不見蹤影,對面的大道主也已消失不見,他的茶杯裡放著一顆通體黝黑的藥丸,飄過陣陣清香。
?李長青大手一揮,把桌上的茶具掀掉,然後捧起那個茶杯,看著杯中的藥丸,他笑了。
?……
?皇城東面再過五十裡便是中江,元陽的錦繡山河,也被一條河阻斷,當年太祖李元陽一路高歌取下最後一座城,立為皇城,改名臥龍。
?黃沙掩渡口,風雨摧古橋。
?連接南北兩岸的兩座吊橋已經腐朽不堪,搖搖欲墜,北陸三十六座城為了防止李元陽再進一步,統一意見將吊橋剪斷,這兩座經歷無數歲月的橋,在惶恐不安下墜入洶湧澎湃的江水裡,殘肢衝入各地。
?止步中江,李元陽便把這座離中江,離北岸最近的城立為皇城,然後在皇城中央豎起高台,每到月明星稀的時候,李元陽總會登上高台,目光如炬,眺望遠方。
?他沒有來得及登上北岸,如狼如虎的雄心壯志就在這中江邊被一名北岸女子溫柔似水的眼神俘獲。
?秋高氣爽,綿雨連天,李元陽坐在剛剛建好的太清宮議事殿皇位上,望著底下百官,一臉愁容,歎道:“眾生芸芸,盡是蚍蜉,南陸已一統,可這已是昨夜星辰昨夜風,我想再把北陸收入囊中,何許人,能填平中江,助我北伐?”
?大殿內氣氛壓抑,鴉雀無聲。
?“大祭司格格蘇可有辦法?”李元陽面不改色,撫摸著趴在自己懷裡的獨角獸。
?“天地萬物有靈,人可以吸納天地靈氣為己用,翻雲覆雨、翻江倒海、上天遁地、可謂無所不能,世人稱這類人為仙人。”
?“偌大的南陸,可有?”
?“吸納天地靈氣的人,漸漸失去感情,變得無欲無求,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之所以稱為仙人,是他們隱而不世,來無蹤,去無影。大道無形,得道成仙者,整個大陸,不出十指。”
?“既然如此,朕就派兵出尋,仙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可能一人敵我雄獅百萬?”李元陽輕蔑地笑了笑,毫不在意,“朕愛才,但若是不能為我所用,定要將他抹殺,仙人,能越天道嗎?在這方圓裡,我就是天道。”
?顯然,皇帝的新裝過於豔麗,格格蘇的臉色有些陰鬱,就算在李元陽面前,他也沒有把它收斂住。
?“老臣年事已高,願請退政。”格格蘇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大道三千,盡在天地之中,老臣願開宗立派,為民祈福,為主求道。”
?李元陽看出他的不快,不過如此功高蓋主的功臣可以明哲保身,李元陽也很樂意。
?“這些年繳獲大量古籍,都在偏殿的藏書閣裡,朕知道教父喜好讀書,這就準了。”李元陽笑道。
?“愛卿聽旨,朕立國教三清教,愛卿可大開門庭,廣納天下學士,為求大道,賜封國師格格蘇為第一任大道主,此後百年千年,三清至上,天長地久。”
?合上書,溫德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這李元陽可真是個目中無人的主啊,格格蘇啊,如今國教不複存在,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還談什麽天長地久。”
?“史記記載天外有天,格格蘇曾一度摸到通往天外的門檻,只怕也因此觸怒天道,引劫雷下凡,身消道殞。”
?燈火前,一個老人在自言自語。
“如此赳赳之國,還嫌不夠大嗎?”老人陰森地笑了笑,忽然一股刺骨的寒風吹來,他抬頭看了看西邊,臉色陰晴不定。
?“西邊七星暗淡,狂風大作,恐怕是河族有難,十年大計,可不能壞在無知小兒手裡。”溫德眉頭一挑,取出腰間軟劍,兩指點決,只見軟劍脫離手掌,落在半空中,溫德站了上去,“火速前往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