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昭。”女孩子在心裡默記著這兩個字。

　　同桌這個男孩子的名字，她已經在老師點名時聽見過。

　　那時她就在心裡奇怪:“竟然是這麽稀奇的名字嗎?”她還是第一次知道有“寬”這個姓。

　　現在親眼看見了同桌自己寫下的名字，她更加地覺得稀奇。

　　桌子底下，小女孩放在大腿上的一雙小手早已經握成粉拳。

　　現在，她伸出雙手，翻開了自己的課本，又伸進抽屜裡打開了自己的文具盒，從裡面摸出了鉛筆。

　　憑著剛才看了一眼的印象，她握著筆在課本上開始寫，寫下了“寬昭”二字。

　　這一切都在寬昭的注視之下。寬昭以為小女孩也在課本上寫了她的名字，不知寫的卻是他的名字。

　　他斜著眼睛去看，但看不清同桌寫了什麽。

　　小女孩忽然也偏頭看他。

　　兩人目光再次對上，再次一觸即分。

　　寬昭因為是被人發現偷看，心虛地收回了目光，偏頭看向一旁。

　　小女孩則是在自己的書本上寫下別人名字之後害怕被本人發現，故而立馬把書合上了。

　　而對寬昭而言，同桌合上課本是不想讓他看見她的名字。

　　心裡略感失落，也因為不平衡而略感不屑，認為同桌是個吝嗇的人。

　　我的名字寫下來拿給你看了，你卻擔心我看到你的名字，唰地把書合上了。

　　此等行為沒有別的解釋，就是吝嗇。

　　難道女孩子一向就是這樣吝嗇的?寬昭不禁懷疑道。

　　但他轉而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首先是因為他想到了三表姐，三表姐並沒有什麽地方讓他覺得吝嗇。

　　其次他又想到了每年給他買吃買穿的三姑。三姑是那麽一個溫柔善良又慷慨大方的人呀！

　　偏頭又瞥了眼同桌，寬昭有些意興闌珊地合上了自己的課本。

　　不知為何，去年在這間教室裡扒下同學褲子的情形忽然湧上心頭。

　　那一聲驚魂尖叫猶在耳邊，還是那麽地刺耳。

　　這段記憶讓寬昭整個人悶了下來。

　　他默默地挪了挪凳子，與同桌隔開了一些，開始打量其他同學。

　　新同學裡，有一個是寬昭很要好的小夥伴，同樣家住水泥廠附近李紹雨，他坐在韓愈畫像底下。

　　與寬昭家屬於同一個村的半坡上，許多親戚家的孩子也成了寬昭的同學。

　　他們是張都、張家寶和張小雲、張小飛兄弟;張圓圓、張春花、張喜妹和張春椒、張秋花兩姐妹。

　　小雲、小飛兄弟和春椒、秋花姐妹都並不是雙胞胎，而是一個是哥哥(姐姐)，一個是弟弟(妹妹)，互相之間相差著一歲，

　　他們兩家的父母仿佛很有默契，都等到兩個孩子都到了上學的年紀了，才一起送入學堂，送進同一個班級。

　　一個村的四個男孩、五個女孩，合起來十一個人。

　　全班同學總的也就十七人。這就是說，全班三分之二的同學寬昭都不陌生。

　　所有人中，只有寬昭今年已經七歲，比其他人都年長一歲或者幾個月。

　　要不是寬昭去年輟學了，其他人今年就應該是他的學弟學妹了。

　　但是也正因為他比其他人大一歲，使他在新同學面前十分自信。

　　無他，全班三分之二的同學都要叫他一聲“哥哥”。

　　課間休息的時候，寬昭有意地走到每一個同村小孩子面前去。

　　遇上主動喊他“哥哥”的則罷，

遇上見了他而無動於衷的，他就會上前逼問:“你應該喊我什麽?”　　他這話問的是張小雲。

　　張小雲和張小飛雖然是兄弟倆，但是哥哥張小飛孱弱瘦小，弟弟張小雲反倒壯實得很，後者比前者高半個頭，也是全班同學當中身高最高的的大個子。

　　但寬昭依然年長於他，甚至於年長於他哥哥張小飛。

　　連張小飛都叫我一聲“哥”，你張小飛的弟弟張小雲卻不叫?

　　張小雲被問得也有些理虧，但他那鼻孔朝天的樣子顯示其有些不服氣。

　　估計和平時仗著自己發育得比別的小孩子早，誰也沒他高沒他壯，橫行無忌慣了。

　　事實還真是如此，連他哥哥張小飛一貫都是仰仗弟弟鼻息的。

　　張小雲這個小魔王，除了張小飛他親哥外，別人但凡不比他高大的，他還真沒叫過誰“哥”。

　　寬昭和張小雲對峙了那麽一會兒，終於是張小雲主動走開了。

　　寬昭也就沒有窮追猛打，一個張小雲的不服氣，影響不了他在同學們中間的威望。

　　……

　　中午放學後，有的孩子學校離家近，就跑回家吃飯了。

　　寬昭也和李紹雨結伴回家吃午飯。

　　有的孩子離家遠的，則在附近的小賣部買方便麵吃。

　　方便麵其實叫作“乾脆面”，五毛錢一包。

　　要吃時先打開包裝，拿出調料包撕開，把鹹中帶甜的調料粉全撒進袋子裡。

　　然後捏緊開口處，隔著包裝把乾脆面往碎了捏。

　　再然後，把袋子倒過來搖一搖，使裡面的調料均勻地撒在面塊上，這就可以吃了。

　　一包方便麵不怎麽果腹，兩包的話全吃完了會口渴，又要買水喝，不太劃算。

　　所以要麽就吃一包墊著，要麽買兩包，吃完一包再吃半包，另剩下半包先留著不吃。

　　下午上課的時候，剩下的半包就用來和同學分享。

　　分享食物當然應該首先是關系好的同學有份;反過來看，分享過乾脆面的同學，互相之間關系也就會很快變好了。

　　寬昭的同桌小女孩貌似也離家較遠。

　　她中午時沒有回家吃飯，也沒有買方便麵吃，而是從她漂亮的小書包裡拿出了一個嶄新的不鏽鋼飯盒。

　　打開飯盒，裡面還分了兩格，一格盛米飯，一格盛菜，菜是一些青椒炒肉和一個煎荷包蛋。

　　她的午飯是媽媽提前做好了讓她帶來學校的，炎熱的天氣之下，一個上午過去了，飯菜都還溫熱著。

　　開學第一天的午飯是如此，之後每一個上學的日子，她也都從家裡帶了午飯來吃。

　　而且往往是教室裡就剩下自己時，她才拿出自己的飯來吃。

　　她吃飯的速度一向不慢，更從來沒有細嚼慢咽，吃完後便立馬把飯盒收好裝回書包裡。

　　還有一個小男孩，似乎也離家比較遠，中午放學他也並不回家吃飯，但也沒去小賣部買東西。

　　他拿上自己的書包走出教室，在學校操場上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然後找到了牆角太陽曬不到的陰涼之地。

　　他在那裡坐下，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個煮熟的紅薯，是早上從家裡帶來的，此時紅薯皮已經掉了一些，不知什麽時候被蹭掉的。

　　他小心翼翼地撕開剩下的紅薯皮，一口一口地咬，一口一口地慢慢咽下……

　　這樣一來，十幾個人的班級，同學們每天吃午飯就分成了三撥。

　　第一撥回家吃、吃完再趕回學校;第二撥在小賣部買乾脆面或其他零食吃;還有一撥吃的是從家裡帶來的東西。

　　這第三撥其實也只是兩個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