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嫻沒想到院子裡有人,面上有一瞬的僵硬,緊接著又挺直了胸膛,昂首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捧著各色錦盒的棕衣小廝。
“放到我屋裡去。”蘇嫻趾高氣昂地吩咐。
小廝應了一聲,仿佛沒看到院子裡的人,目不斜視地進了東廂房。
蘇妙看了一眼雙手抱胸似漫上炫耀神采的蘇嫻,抿抿嘴唇,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蘇煙雖是靦腆少年,卻對眼前的情況極其敏銳,反感地皺起眉毛,卻不敢開口。
這對姐弟默默無言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忍住,蘇嬋聽到蘇嫻的說話聲摔簾子出來,正趕上那小廝出了廂房要回去,蘇嫻隨手打賞了半串銅錢,小廝面無表情地謝了賞,有種並不把這點錢放在眼裡的感覺,蘇嫻的眼底掠過一抹陰霾。
蘇嬋繃緊了下巴,無論是對蘇嫻還是對突然登門的小廝她都表現得很厭惡,卻因為不想在外人面前丟臉竭力壓抑著怒氣,直到那小廝走遠,才惱怒地斥道:
“蘇嫻,你在外面做什麽我管不著,可你若是把可疑的人帶到家裡來,你還是從家裡出去吧,現在這條巷子裡關於你的傳言已經夠難聽的,你還這樣不知羞恥,這才搬過來多久,在豐州也是在長樂鎮也是,家裡因為你已經夠丟人的,你不要做得太過分了!”
蘇嫻的臉刷地變了色,柳眉倒豎,一雙丹鳳三角眼裡蓄滿了怒氣,她走過來,狠瞪著蘇嬋,厲聲道:
“死丫頭,你在對誰說話?我是你姐姐,說我不知羞恥?你以為你能長到這麽大是因為誰,是因為我!是因為拿我換來的錢你才能長到這麽大!你現在竟然嫌我丟人,白眼狼,果然一家子都是白眼狼!”
“我已經聽夠了你施恩的語氣,也受夠了你那副全家人都欠你的表情,拿你換錢?當初家境艱難,若你不去孫家就算留在家裡你也只會餓死,去了孫家至少你吃穿不愁。你可知道你在孫家的時候娘有多想去看你,可她不敢去,怕去了你會被孫家責罵,好不容易去看你兩次,你卻不肯認她,娘每次回來都一個人在屋裡偷偷地哭。你被休的時候娘帶著我和蘇妙差點沒把孫家的房子拆了,你卻什麽都不看什麽都不聽,一直說你被糟蹋了。爹娘因為覺得虧欠縱容你,你倒好,仗著爹娘對你愧疚一直在家裡胡作非為!娘雖然罵你卻從來沒真把你趕出去,現在爹沒了,你也該鬧夠了吧?爹娘欠你,我和蘇妙離得近就算我們也欠你,煙兒他不欠你什麽,現在外面因為你都在傳我們這裡是門戶人家,這樣下去煙兒將來還怎麽娶妻生子!你若不知悔改與其繼續留下來糟蹋這個家還不如離開,你也不是沒地方去吧,反正外頭有能接納你的男人!”
蘇嫻勃然大怒,對著蘇嬋的臉一巴掌扇過去,卻被蘇嬋一把捏住手腕,蘇煙見狀,受驚兔子似的藏在蘇妙身後,抓著她的衣角。
“怎麽,我說錯了嗎?”蘇嬋不甘示弱,冷冷地看著怒氣勃發的蘇嫻,沉聲道。
劍拔弩張的氣氛,蘇妙在心裡歎了口氣,頓了頓,輕聲道:
“嬋兒,夠了,她是你大姐,就算整個鎮子的人都說她的閑話,她也是你大姐。”
“我沒有這種不知廉恥的姐姐!”蘇嬋一字一頓,冷冷地說。
“小賤人,你再說一遍!”蘇嫻因為過於氣憤,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挺拔的鷹鉤鼻沁出一點汗珠,額角青筋暴起,她用另一隻手再扇過去,卻被蘇嬋用左手握住,一掙一扯間蘇嬋手臂上的傷口裂開,血很快染紅了衣袖。
蘇煙最先看見,啊呀一聲,大聲叫道:“三姐,你胳膊怎麽了?”
蘇嫻一愣,望向蘇嬋的衣袖,呆了呆,下意識松了手。
蘇妙皺了皺眉,肅聲吩咐:“嬋兒進屋去,煙兒,去幫你三姐把傷口重新包扎一下。”
“傷口?”蘇煙唬得臉都綠了,蘇嬋卻一動不動仍舊冷冷地瞪著蘇嫻。
“嬋兒!”蘇妙加重語氣又說一遍,蘇嬋瞅了她一眼,繃緊嘴角,憤憤一扭身,走了,蘇煙慌手慌腳地追了上去。
“大姐。”蘇妙平靜著一張臉面向臉色青白交加的蘇嫻,肅聲開口。
“怎麽,連你也想來教訓我?”蘇嫻一聲冷笑。
“不,其實外面的人說什麽我一點也不關心,大姐要再嫁我也不反對,但我希望第二次你能好好地找一個知冷知熱的知心人,別被許多表象迷花了眼忘記看人心。爹娘並不是貪財之人這你應該清楚,當年但凡有一點法子也不會把你舍出去。如今爹已經不在了,許多事你也該放下了,世界上那麽多人你最恨的卻是離你最近的家人,你不累嗎?爹臨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四個孩子裡唯一提起的也是你。 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許多事情你也是明白的,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即使再怨恨也無法改變,是時候該放下重新開始了。”蘇妙平靜地說完,繞開她,徑直進了蘇嬋的房間。
蘇嫻立在原地,垂著頭,胸脯激烈地起伏著,雙拳逐漸握緊,獰著眼神憤憤地道了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又知道什麽!”轉身,大步出門去了。
蘇煙已經替蘇嬋包扎好,兩人並肩坐在床上默默無言,見蘇妙進來,蘇嬋繃著一張臉冷冷道:
“你還對她好聲好氣,你看看她那副作為,就應該讓她滾出去!”
“對長姐不許用‘滾’這個字。”
“你還當她是姐姐,你知不知道外邊說她是什麽,他們說她是‘私娼’,說咱家是私娼窩子!”
“別說她不是,就算她是,她也是你大姐。外人說閑話不是打你大姐的臉,是打咱們蘇家的臉,若下次再聽到有人說閑話,立刻叫他閉嘴,若他不肯閉嘴,打到他閉嘴。一家人互相怨恨這個家不會好,別以為討厭這個家離開了就開心愉快了,沒有根的浮萍即使漂得再遠也是可悲的,你們可聽懂了?”
“懂了。”蘇煙從沒見過二姐這麽嚴肅,怯怯地回答。
“蘇嬋?”
蘇嬋沉默半天,看了一眼蘇妙嚴肅的臉,偏過頭去,不情願地從鼻子裡哼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