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姿多彩的夏季,沉靜的是湖藍,純潔的是雪白,高貴的是金黃,熱烈的是緋紅,典雅的銀灰,莊重的是墨黑……繽紛的色彩把溫煦的夏日畫滿。絢麗多姿的色彩在天地間揮毫潑墨,於藍天白雲下,描繪著一幅幅豐富多彩的畫面。清雅的夏菊,馥鬱的海棠,嬌豔的山茶,妖冶的牡丹,芬芳的香氣把幽幽的庭院溢滿。脆亮的蛙鼓,聒噪的知了,婉轉的鳥鳴,熱鬧的犬吠……生機勃勃的響動把輕飄飄的空氣充滿,這便是夏的神韻。
映入眼中的翠綠、墨綠、青綠已經完全脫了鵝黃的底子,蔥蘢葳蕤著,不再淺薄,不再稚嫩,把濃濃的生命力極盡展現。夏在充滿激情地吸納著熱烈的陽光,悠悠地呼出純純的氣息,讓人置身在這樣的綠的庇護中,神清氣爽,盡享沁涼。
藍的天,白的雲,彩的虹,交織成盛夏日最美的風景。
蘇州城郊,一座被稻田簇擁環繞的清雅別院內,幽靜的涼亭中,被黑色紗裙包裹得密不透縫的女子嫻靜地坐在亭子中,面前的圓桌上擺了一隻色彩淡雅的瓷瓶,各種花枝平鋪在石桌上,旁邊還散落著剪子小刀等工具,她正在插花,姿態婉約,身段柔美,即使看不見她的面容,依舊能從她的身上感覺到那一抹令人沁涼舒適的恬靜從容。
戴著黑色薄紗手套的手從桌上拿起一支嫣紅的玫瑰花枝,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去花枝上的刺,仔細地修剪一番之後,插進花瓶裡。
就在這時,一個聽不見腳步聲的人突然出現在身旁。她根本不用回頭便已經被那一抹大紅色微刺了雙眼,那人氣哼哼地坐在她身旁,抓起茶壺倒了一杯涼茶,咕嘟嘟地灌了進去,緊接著將杯子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回香充耳不聞,好像沒發現他坐在身邊似的。依舊姿態嫻雅地插著花。沉默無言。
梁錦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側臉,直直地盯著她看,一臉陰沉的表情。
回香仿佛沒看見。從花束中取了一支明媚動人的芍藥花,哢嚓一剪子,剪去半截枝葉,插在花瓶的最頂端。
梁錦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不肯說話,無奈。隻得自己開口,告狀似的控訴道:
“我叫味味跟我回梁都去,他不肯,居然叫我別管他!”
回香沉默著。撿了一根清雅的月季花,左右端詳了一會兒,才放進花瓶裡。淺粉色的花朵在色澤妖冶的玫瑰中央爭妍鬥豔,極是清純動人。過了一會兒,她緩慢地開口,漫不經心地說:
“你這個做爹的在兒子面前還真是一點威嚴都沒有啊!”
“孩子他娘!”梁錦被她面無表情地調侃,一顆玻璃心受不住地稀碎,氣急敗壞卻又不敢發脾氣。
“兒孫自有兒孫的生活,你去橫加干涉做什麽,我不是對你說過,要你隻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麽。”回香半點不留情面,淡淡地說。
“你到底是不是他親娘啊,咱們家味味的處境那樣危險,你都不說命令他回家去,萬一他在外面因為你或我出了點什麽讓我們追悔莫及的事情,你和我要怎麽活下去!”梁錦這一回真的有點被她的淡定從容氣到了,一字一頓,重重地質問。
回香終於很難得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我的兒子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你的操心是在杞人憂天。”
“不是,”梁錦被她漫不經心的態度氣得語噎,“我當然知道味味的身手沒問題,畢竟他是你教出來的,可是他、可是他居然要去入贅,他居然要去給那個成天就知道傻笑的丫頭當上門女婿,那丫頭他們家可是在豐州,如果味味他真的決定長住在豐州了,咱們兩個要怎麽辦?!”
回香終於皺了皺眉,這對她來說已經是非常稀罕的一種表情了,她狐疑地望向他,詫然詢問:
“就算他真決定長住在豐州,對你我又有什麽妨礙?”
梁錦覺得回香從幼年時開始在情感問題上就少一根筋,一直到現在,就算是他,跟她相比也算是感情豐富的類型了,他磨著後槽牙,一字一頓地對她強調道:
“香兒,咱們生的是兒子不是閨女,閨女嫁出去那是沒法子,咱們兒子怎麽可以嫁到女方家,更何況那女方家又不是什麽名門貴族,只是一個開小吃店的!”
“那姑娘不是開酒樓的麽?”回香疑惑地詢問,雖然說著疑惑,眉宇間卻半點多余的表情都沒有。
“就那種酒樓,哼,跟小吃店也差不多!”梁錦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不屑地說,因為味味,表面上他對蘇妙是很關愛的,可鬼知道他心頭煩死那個臭丫頭了,要不是她,味味也不可能會變得那樣任性不聽話,都怪那個臭丫頭勾走了他們家味味的魂兒,他現在忽然有點理解為什麽這世上會有欺負媳婦的惡婆婆了,每次看見那個臭丫頭他就想磨牙,雖然他不是婆婆,“我將來的孫子不姓‘梁’也就罷了,可若是不姓‘回’卻去姓‘蘇’,我是絕對絕對不會答應的!”
“只是一個姓氏而已,你太拘泥了。”回香語氣平淡地說,修剪著花枝,不以為然。
“香兒,難道你想讓你的孫子姓別人的姓氏嗎?”梁錦用痛心疾首的語氣大聲質問。
“……‘回’這個姓氏沒什麽好的,不好起名字。”回香想了一會兒,淺淺地皺了皺眉,淡淡地說了句。
梁錦被她噎的有種想吐血的衝動:“‘回’這個姓氏不好,那就給味味改過來吧,把他在還沒出生時我為他取的名字上了族譜,這樣以後孫子生出來就可以姓梁了。”
“‘梁’也沒什麽好的。”回香並沒有去看他的臉,聲線平緩地說了句。
梁錦又一次被拒絕了,雖然這樣的拒絕在他們生活在一起的這近二十年間已經發生了無數次,可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失望。他垂下頭,沮喪的神情外露,沉默下來。
回香對他的消沉並不買帳,哢嚓一剪子,花瓶中一根最為出挑的玫瑰花被她剪掉了“頭顱”,只剩下一根翠綠的嫩枝。
梁錦被她這突然的動作驚了一跳,手托著腮幫子在花瓶裡的花束上看了一會兒。狐疑地問:
“那朵花最漂亮。剪了多可惜!”
“太出風頭,破壞了整體的美感,被處置掉是理所當然的。”黑色薄紗下。回香鋒銳如刀的紅唇勾起,似笑非笑。
梁錦懶洋洋地用單手托腮,靜靜地望了她一會兒,啟唇。淡淡地說:
“在可以以真心交付的人的眼中,這並不是出風頭。這只是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對方眼中,以求得信任罷了。”
回香無聲地嗤笑,淡淡地評價了句:“蠢材。”
梁錦看了她一會兒,呵地笑了。一雙眼從她的臉上移開,扭過頭去,無聲地笑了一下。頓了頓,忽然說:
“對了。你要不要去看看那個小丫頭,廚王賽灶膛爆炸,那丫頭受了傷,你去瞧瞧,順便勸勸味味,讓他跟咱們回梁都去。”
“傷的如何?”
“手燒傷了,好像挺嚴重的。”梁錦說,頓了頓,一雙修長的眉眼陰沉下來,冷冷地道了句,“最好別是魏心妍做的,否則……”
回香沉默地將花瓶進行了最後一次整理,仔細端詳了一番,將花瓶放到一旁去,接著便有一個年輕貌美的丫鬟垂著頭自涼亭下上來,將花瓶捧走,隨後回香脫去因為插花弄髒的黑紗手套,當黑紗手套脫下去的一刹那,蒼白如紙的肌膚似白日裡的雪光一般耀眼刺目,落入眼簾,讓人的心為之一振。
這是一雙相當精美的手,從輪廓線條到指尖的形狀都堪稱完美無瑕,只是這樣完美無瑕的一雙手上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一塊塊一條條,斑駁滄桑,如果是第一次看這些恍若蚯蚓在爬一般的紋路,一定會心生不適,甚至會覺得惡心。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雙手上的紋路必是陳年留下的舊疤,雖然因為時光久遠,上面的許多紋路已經變淡,可輪廓仍在,再加上她肌膚奇白剔透仿佛白紙一樣沒有半點血色,淡粉色的疤痕密布在這樣的肌膚上,那些疤痕仿佛是曾經皮肉脫落時留下的,極是顯眼。
梁錦目不交睫地望著她的雙手,修長的俊眸掠過一抹掩藏不住的痛苦,他繃著唇角,一言不發。
擁有這樣一雙手的回香卻安之若素,又有一個丫鬟緊隨前一個離開的丫鬟上前來,托盤上是一雙純黑的絲織手套,回香接過來,重新套在手上,掩去那些疤痕。
梁錦怕自己的眼光過於專注引起她的不快,在她將手套重新戴好時,轉移了目光,不再盯著她的手看。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俊朗的男子從涼亭外匆匆進來,手裡捧了一個用綢緞包裹著的木盒子。
梁錦在看見他出現時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把頭扭到一邊去。
年輕的男子邁入涼亭,來到回香身旁,肅聲通報道:
“主子,外面送來一個盒子,指名是送給主子的。”
回香在他手裡的盒子上眸光輕淺地掃了一眼,並不說話。
年輕男子卻像是十分了解她的心意似的,將手中的盒子放在石桌上,麻利地拆開,小心翼翼地將盒蓋打開。
盒子裡的並非是什麽危險的東西,也不是什麽能夠威脅人性命的東西,但卻是一樣十分恐怖的東西:盒子裡盛著的是一顆枯黑沾滿了血跡的頭顱,頭顱上面眼睛已經被挖掉,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窟窿,一頭蓬亂的頭髮亂七八糟地散落在臉旁,嘴唇青紫發黑,布滿傷痕,死狀淒慘,形容可怖,就是連久經沙場的梁錦在看見這顆突然近距離出現在眼前的頭顱時都嚇了一跳,心神一震,緊接著一腔怒火從兩脅噌地竄上來,氣息凜寒者的雷霆之怒令周圍的空氣霎時變了色,連送盒子進來的年輕男子都受不住這樣震怒的氣場,深深地垂下頭,指尖微顫。
“魏心妍!”梁錦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
回香鎮定從容地坐在石凳前,靜靜地望著那顆死狀恐怖的頭顱,過了一會兒,淡淡地對身旁的年輕男子道:
“化了吧。”
“是。”年輕男子肅聲應了句,重新將盒子蓋起來,躬身退出涼亭,轉身,大步離開。
“我倒是低估了她的狠辣無情,像李鶴這樣一個具備雙重身份效忠兩個主子的細作她竟然也察覺了,李鶴對她忠心耿耿了一十三年,在凌水宮中地位超群,她居然也下了手!”梁錦站起來,氣急而笑,咬牙切齒道。
“凌水宮非白即黑,想要走灰色路線左右逢源,死是必然的,魏心妍正是因為這股子狠辣無情才坐上凌水宮首領的位置,她未必不知道李鶴的身份,之前沒有處置,只是因為她留著李鶴還有用處罷了。”
“……凌水宮這根刺扎在皇家的肉裡已經太久了。”梁錦負手立在涼亭內,面向遠處的藍天,過了一會兒,冷冽地說了句。
回香望了他一會兒,哧地笑了。
梁錦聽了這聲笑, 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不悅而狐疑。
“你的皇兄怕是要重新啟用凌水宮。”
“不會的,皇兄他只是……”
“先狠狠地打壓,再在對方陷入絕境之時施以重利誘之,這不是皇家常用的手段麽?”回香似笑非笑地說,即使面罩薄紗,亦能感覺到她在似笑非笑。
梁錦皺了皺眉,他不愛聽她說這些:“皇兄他只是……皇兄他不會的。”
回香望著他據理力爭的表情,失笑,她很想說你的哥哥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會偷偷地留下學堂裡的糕點再悄悄地帶回冷宮給你吃的哥哥了,不過想了想她還是決定不說了,她站起身,淡淡地道:
“本來還在想該尋個什麽作為由頭,廚王賽上面的爆炸案倒是給了一個好的引子,今夜帶兵抄了東平侯府吧。”
梁錦渾身一震,他沉默了半晌,終是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