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的人最懂時間有多寶貴。

　　尤其是當老板的，每到月初發工資的那幾天，神經就會特別緊繃。

　　小氣摳門的老板，會橫豎看員工不順眼，怎麽瞧都覺得員工們全都是飯桶，每天磨磨唧唧乾不了多少活，還要領那麽多工錢;而稍微胸懷廣闊的老板，則會深度反省自我，然後努力地去想，自己到底是為什麽瞎了眼，居然養了一群廢物。

　　唯有那些已經錢多到不知道該怎麽花的巨頭，才不至於低級到去計較工資。

　　而王姨和巨頭的差距，要比從地球到月球的距離更加遙遠。

　　所以當時間來到公元2004年3月份的頭一天，王姨抑鬱了。

　　這個月她要付兩份工資，這是她開這間店4年以來的第一次。

　　昨天晚上王姨仔仔細細地把這個月的帳目清算了一遍，發現相比1月份，2月份居然少掙了1200多塊。她算來算去覺得不對，最終得出結論，那就是她本不該這麽早叫靜靜來的。

　　清晨天沒亮，王姨從家裡出來，臉色和天色差不多黑，她一路上悶悶不樂地一聲不吭，搞得宋叔很懷疑老婆是不是被什麽髒東西附了身。

　　宋叔也不敢問，到了店門前，劃拉一下把卷簾門推了上去。

　　進了屋，王姨先歎了口氣，然後拿出兩個的信封，盯著信封神神叨叨道:“建民，你說咱們到底要不要把隔壁買下來啊，這要是把隔壁買下來，我們就沒閑錢了，萬一要是碰上個急事，那可怎麽辦?”

　　“那就別買啊。”宋叔非常乾脆道。

　　王姨恍若未聞，又接著自言自語似的說:“可要是不買，我這個月的工錢不就白發了，我原本就想著，把隔壁也打通了，再雇兩個夥計，咱們再多做點粽子、米糕之類的東西，這樣生意一好，三五年功夫就能把本錢賺回來。到時候兒子差不多正好大學畢業，咱們再努努力，就能給他買房娶老婆……”

　　“既然這樣，那就買唄！”宋叔依然乾脆。

　　王姨搖了搖頭，歎出一口氣:“唉，可要是買下來後生意不好，咱們不就虧了嘛，可要是生意太好，那又得多雇一個夥計，每個月如果發三份工資，我還真有點舍不得。”

　　宋叔沉默片刻後，沉聲問道:“老婆，你到底想怎麽樣?”

　　“你問我?你是男人啊！這種事情當然是你說了算！”王姨大聲道。

　　宋叔好想哭，好想淚流滿臉。

　　“王阿姨，宋叔叔。”靜靜從外面走進來，跟兩人打了個招呼，她左右找了找，沒見到秦風，不由奇怪道:“秦風今天還沒來嗎?”

　　王姨抬頭看了眼時鍾，抱怨道:“這小子，這個月請假了4回，還來得一天比一天晚！”

　　“王姨，我頂多比平時晚來了5分鍾好不好，這個點半個客人都沒有，我那麽早過來跟你們打麻將啊?”王姨話音剛落，秦風就從外頭走了進來。

　　王姨沒好氣道:“越來越老油條，你剛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秦風呵呵一笑，讓王姨很無力。

　　“算了，算了，不跟你計較，時間不早了，快點乾活去！”王姨說著，轉身便要往後廚去。

　　可就在這時，秦風說出了一句讓王姨石化的話:“王姨，我今天不上班了。”

　　王姨愣住了，她動作略顯僵硬地轉過身子，盯著秦風看了整整半分鍾，厲聲尖叫起來:“你又要請假嗎?”

　　“不是。”秦風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記帳的小本子，朝王姨遞了過去，“上個月一共擺攤20天，扣掉工本費和管理費，淨賺4518元。”

　　“多少！?”王姨瞪大了眼珠子，可喊出聲的，卻是宋叔。

　　王姨回過神來，追問道:“怎麽可能，你每天才擺幾個小時的攤啊?”

　　秦風笑道:“上個星期《東甌日報》登了新聞，攤子的生意實在太好了，有不少人買東西都不要找錢。”

　　“那也不可能賺這麽多啊，你又不是一邊擺攤一邊要飯……”王姨接過秦風的帳本翻了起來。

　　出於某種逃避現實的心理，其實這一個星期以來，王姨都沒有翻過秦風的帳本，今天再一看，她立馬就看出了和一周前不同的地方。

　　“你上個星期，怎麽每天做兩次帳?”王姨指著帳本問道。

　　秦風微微一笑，給出了一個讓王姨頓時仿佛遭到雷擊的生猛答案:“上個星期，我還會去夜市擺攤，每天擺到晚上11點才收工。”

　　王姨恍然大悟，繼而又突然露出幽怨的表情，“你個騙子……”

　　秦風被王姨搞蒙了。

　　“你這個騙子，我還以為你每天只有下午去擺攤，沒想到你居然瞞著我晚上也去擺攤，你一天擺攤那麽多次，賺的錢肯定比一個月的工資……多好幾倍啊！”

　　秦風滿頭黑線地解釋道:“王姨，你想開點，其實我一個星期前就可以走了。”

　　王姨安靜了。

　　她安靜了許久，走到一側牆壁前，把掛在上頭的坤包摘下來，打開包，從裡面拿出了之前看了好長時間的信封。

　　“小風，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你請了4天假，扣了160，一共是1040塊。”她蔫蔫地，把信封遞給了秦風。

　　秦風接過來，想了兩秒，說道:“王姨，你算錯了，上個月是29天，你還要再多扣掉40塊的工錢。”

　　“不要了，給你當獎金。”

　　“那……我請你們吃早飯吧。”秦風從信封裡拿出40塊，交給了靜靜，“我要買10個叉燒包。”

　　“啊?”靜靜愣住了，她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就跟燈泡似的。

　　四個人相視半天，宋叔咳嗽一聲，說道:“快點乾活吧，再過一會兒客人都要來了，小風，你等著，叔給你做叉燒包去，20分鍾內搞定！”

　　靜靜聞言，連忙把錢收進工作服的口袋裡，拉上了拉鏈。然後不用王姨吩咐，她就跑進庫房，搬起了桌椅。

　　秦風站著沒動，默默地看著靜靜裡外忙活。

　　宋叔多看了秦風一眼，歎了口氣，拽了拽王姨的袖子。

　　王姨沒動，宋叔一咬牙，愣是壯著膽子把她拽進了後廚。

　　屋外頭，靜靜很快就把一張桌子擦了個乾乾淨淨，秦風順手拿著椅子走出來。

　　坐在路邊，清晨涼爽的微風拂過面頰，秦風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