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不錯,有意思……”鍾啟年手裡拿著一份手寫的稿子,微笑著頻頻點頭。
吳東林在報社工作了這麽久,還從未像今天這樣,見到總編大人如此滿意的樣子。
鍾啟年沒有理會坐在對面沙發上,望眼欲穿地等待著他的意見的吳東林,而是在讀完一遍後,拿起一支筆,直接修改和批注起來。
他先是圈出了一小段關於秦風背景的描寫,然後在圈圈上畫了一個波浪,意思是整段都掐掉不要。緊接著,又在下面有關小攤販掙錢不易的描寫旁邊,批注了“動之以情”四個字。再往下,吳東林寫那段關於城管和小販的矛盾分析內容旁,鍾啟年又批了“曉之以理”四個字。最後一段邊上,又寫上了“誘之以利”。
三段批完,鍾啟年將文章往桌上一放,繼而陡然收起笑臉,神情嚴肅地對吳東林道:“後面的兩段內容,你全都拿去重寫,要用議論文的文體。”
吳東林聞言,下意識地就反對道:“但是老總,這些話大多數都是那個孩子告訴我的,要寫成議論文,那不成剽竊他的東西了嗎?”
鍾啟年眉頭一皺,不滿道:“什麽剽竊?難道你不會總結精煉一下嗎?一個高中輟學的學生,他能懂什麽?”
吳東林見老總生氣,就不敢再多說什麽了。他接過被老總批過的稿子,趕緊灰溜溜地滾出了總編室。
總編室門一關,鍾啟年冷冷一笑,然後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好茶,剛一泡開,就滿屋生香。
鍾啟年端著杯子,給城管大隊打了個電話,那頭的黨組書記剛一開口,鍾啟年就笑聲豪放道:“老紀,我這裡給你透露個好消息,你們城管系統,今年估計是要發大財了,哈哈哈……”
吳東林忍氣吞聲地回到位置上,老老實實地照著鍾啟年的要求修改起來。雖然感覺非常對不起秦風,但畢竟還是眼前的生活要緊。
“在殘酷的現實壓力下,良心、節操、道德這些東西,如果領導要求你通通放下,那麽請不要猶豫,果斷都扔了吧,不然會影響升職的。”吳東林這樣提醒著自己,可沒改幾個字,他卻寫不下去了。
道理他懂,可問題是,他壓根兒就不是能昧著良心做事的人啊。
短短一篇2000字的報道,吳東林愣是改了足足3個小時才完成。
鄰近飯點,吳東林將修改好的文章送到了總編室。
鍾啟年淡淡地接過來,從頭到尾飛快地瀏覽了一遍,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他拿起一隻紅筆,在文章的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猶豫了一下,又在後面寫上了吳東林三個字。
“拿去排版吧。”吳東林接過來一看,臉色禁不住地就僵硬了,“老總……”
“怎麽了?”鍾啟年氣勢很凶猛地看反問吳東林。
吳東林連忙搖搖頭,屁都不敢一個,趕緊出了門。
鍾啟年又是冷哼一聲,低聲罵道:“不知好歹!”
吳東林從總編室出來,腰杆立馬就挺直了。
他氣呼呼地將稿子交到排版室,然後回到自己的辦公位置,就開始一個人生悶氣。
不要臉啊!鍾啟年太不要臉啊!這篇報道明明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寫的,可鍾啟年那老貨隨隨便便塗塗畫畫兩下,反倒成了文章的第一作者。
吳東林氣得渾身發顫,邊上一個小年輕路過,突然在他背後一拍,大聲道:“吳老師,在生誰的氣呢?”
吳東林被嚇了一跳,還當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了,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來。
他臉色發白地轉過身,一看是個新來的實習生邵西川,總算松了口氣,說道:“人嚇人嚇死人,你差點沒把我弄出心臟病啊。”
邵西川嬉皮笑臉道:“吳老師,你這反應也太誇張了,你剛才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吳東林說著,又偷偷看了一眼總編室的方向,見總編室的房門依然緊閉,他突然壓低聲音,對邵西川道,“小邵,要是你的稿子被別人署名了,你會怎麽做啊?”
邵西川賊精賊精地朝總編室的方向一瞥,出了個蔫兒壞的主意:“簡單啊,寫點那人不讓你寫的東西,然後匿名發到別的報紙上去,氣死他。”
吳東林聞言眼睛一亮,瞬間就對號入座了。他高興地一拍邵西川的胳膊,說道:“小邵,今天下午我要出門去做個采訪,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好啊!”邵西川一口答應,實習生嘛,難得有個鍛煉的機會,跟誰不是跟啊。就算吳東林在報社裡再不受待見,人家總歸是高級記者好不好!
……
吳東林急著要報復,下午一點半,就帶著邵西川出現在了夏曉琳辦公室裡——身為一個職業記者,想打聽到秦風輟學前在哪個班讀書,還是非常輕而易舉的。
“哦,秦風是吧?是因為前天下午的事情嗎?”夏曉琳雖然才剛從大學畢業半年,可已經鍛煉得非常老到,面對記者,毫無不自在的感覺。
教數學的李老師很殷勤地給兩位記者倒上了茶,然後笑盈盈地坐到一邊旁聽,吳東林道了聲謝,回答夏曉琳道:“和前天下午的事,多少有點關系,不過我們這次來,主要還是想向你了解一下秦風這個孩子退學之前的表現。”
“這樣啊?”夏曉琳有點不解,不過也沒深究,她抬頭看了眼時鍾,見距離上課還有將近半小時,淡淡問道,“請問你們想知道些什麽?”
吳東林拿出筆記本翻開,先問了個很稀松平常的問題:“秦風平時的學習成績怎麽樣?”
“應該還算不錯吧……”夏曉琳慢慢地回憶著,“秦風是開學後不久就退學了,之前入學的成績大概在段裡排四五十名左右,後來前幾次單元考,成績基本上都在班上前五,我覺得他還是挺有潛力的。”
吳東林簡單地寫下四個不負責任的字:成績優異。
“那跟同學的相處呢?”吳東林接著問道。
“也還不錯,沒見過他和同學鬧過什麽矛盾,平時挺乖的。”夏曉琳回答。
吳東林接著記錄:性格溫和。
“他平時有什麽興趣好愛嗎?”
“不知道。 ”
“有沒有什麽特長?”
“不清楚。”
夏曉琳一問三不知,搖頭惋惜道:“他退學得太早了,才上了幾個星期的學而已。”
吳東林不由皺起了眉頭。很顯然,十八中是無法提供什麽有用的信息了。他乾脆把本子一合,換了個方向道:“夏老師,你知道他家裡的情況嗎?”
“家裡的情況?”夏曉琳認真地想了想,終於給出一個不錯的線索,“他家好像是單親家庭,秦風是他爸爸一個人帶大的,而且……他家的經濟條件應該不怎麽好。”
吳東林的眼睛亮了。
“夏老師,這些消息你是從哪裡獲得的?”吳東林急忙問道。
夏曉琳繼續回憶著說:“他入學的時候填過一張表格,父母那一欄裡,母親是空著的。還有,他退學之後,很快就在他家附近的一間早餐店打工了,我想要是家裡條件不錯的話,應該不至於這麽急著出去工作吧……”
吳東林突然想起來,秦風確實跟他說過早上打工這件事,連忙追問:“你知道那間早餐店的具體地點嗎?”
“在喬木社區,城南二幼正對面。”
“夏老師,謝謝你了!”吳東林站起來,和夏曉琳輕輕一握手,然後帶著邵西川火急火燎地就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