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點過後，十八中後巷幾乎就沒人經過了。昏暗的路燈下，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秦風和吳東林兩個人。秦風仔細地打掃著路面，話題依然繼續著。

　　“城管要管的，無非就是兩個問題，一是佔道，二是衛生。其實衛生比佔道更容易解決，無非就是讓小販們自覺。一旦佔道問題解決了，小販們有了固定的經營場所，那管理上就會變得跟正規菜市場一樣。一來小販們自己肯定不會容忍垃圾堆積，因為沒人會希望自己工作的地方亂糟糟的，二來環衛工來這裡打掃的次數也會增加。

　　如果實在不行，政府完全可以在合法佔道區域多設幾個垃圾箱，小販們完全可以自己打掃乾淨。而且話說回來，如果要搞垃圾箱的話，衛生局的人肯定會很高興，全市多弄幾千個垃圾箱，領導們又能找親戚們來招個標，中間這錢進進出出，油水估計少不了。”

　　吳東林很謹慎地沒去接秦風這麽話茬，只是笑著說:“看你年紀不大，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倒是知道得不少。”

　　“只是隨口說說嘛，不過我覺得，要是這建議真能提上去，衛生局的領導肯定會很高興的。”秦風不依不饒地黑著政商勾結的潛規則。

　　吳東林有點尷尬，忙轉移話題道:“不說這個了，還是說回你吧。我跟你走了一天，你無非就是想告訴我，你已經把擺攤的細節做到了極致。而你的建議總結起來也就是兩條，一是讓城管設立合法擺攤區域，二是要求小販自覺打掃衛生。

　　小秦，你可別嫌我話說得難聽，我覺得除了認識了你之外，我今天可以說是浪費了一整天時間。說真的，你這兩條整改建議，對城管而言簡直就是廢話。我就算給你登報了，也不會收到任何效果。”

　　“誰說我只有兩條建議的?”秦風把竹簽掃進簸箕，然後低手去拿放在車裡的大垃圾袋，一邊將垃圾倒進垃圾袋，一邊說道，“吳叔叔，我的第三條建議，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吳東林看了眼秦風手裡的垃圾袋，倒是對秦風這個人有點期待，問道:“第三條是什麽?”

　　秦風淡淡地說出了三個字:“保護費。”

　　“啥?”吳東林傻眼了。

　　秦風笑著說道:“那換個名字，叫管理費好了，或者叫佔位費也行。”

　　吳東林深深地皺起了眉頭，試探著問道:“這算變相的行賄嗎?”

　　“怎麽會是行賄，絕對是正大光明的管理費用！”秦風大聲說道，“小販擺攤，就是圖個安穩，城管要是能給他們設定一個合法擺攤的區域，相信只要收費不是高得太離譜，還是會有一部分小販願意付這個錢的，交錢給城管，總比交錢給混混好吧?”

　　“不是，我的問題是，城管憑什麽收費……”吳東林站了一整天，絕對是傷了體力腦子缺氧了，居然在這麽簡單的一個問題上被秦風繞暈了。

　　秦風把垃圾袋的口子系好，走道推車旁，推著車子出了攤位，一面耐心地給吳東林解釋道:“城管設立合法佔道區域，就是他們收費的前提，從法律的角度分析，就相當於國家租給小攤販一個開放的空間用來經營生意，絕對是有法可依的。我的第一條建議和第三條建議，是一個互為因果的關系，而第二條關於衛生的建議，可以算作第一條的補充條件。”

　　吳東林聽明白了，點了點頭，又問:“可你又憑什麽斷定，城管一定會同意這個收費的建議?”

　　秦風笑了，他轉頭看看吳東林，大概弄清了這位平日裡是什麽樣的人——他肯定是那種不懂溜須拍馬，寫報道也本本分分的人。

　　“吳叔叔，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存在不偷腥的貓嗎?城管也是人，他們也喜歡錢，現在我送給他們一個正大光明收錢的機會，而且這錢還是細水長流、延綿不絕的，他們可能拒絕嗎?更何況，我都已經把收錢的步驟給他們設計好了，只要他們不是笨蛋，這錢怎麽著都屬於不拿白不拿，這個道理你明白嗎?”秦風目光炯炯地看著吳東林。

　　吳東林依然緊皺眉頭，想了片刻，還是不服氣地反駁道:“你們一個月能繳多少錢啊?那麽一星半點的，人家看得上嗎?”

　　“你說一星半點?！”秦風驚聲一喊，搖了搖頭，這位吳叔叔，看樣子真是個書生啊，他努力地把語氣調整到平靜的狀態，輕聲說道，“吳叔叔，我給你算個帳吧。咱們東甌市市區有60萬人，就算一千人當中只有一個練攤兒的，那算下來也有整整600人。600個攤販，每人每月算500塊，1個月就是30萬，一年12個月下來，一共就是360萬。”

　　吳東林聽得頭皮一麻。

　　秦風淡淡笑道:“吳叔叔，一個區城管中隊，帶編制的撐死了也就30個人，這些人每年什麽事情都不用乾，坐在辦公室裡敲個章，平均每個人一年就能拿到12萬。吳叔叔，換做是你，這麽多錢既合法又合理地擺在你面前，你難道會不動心嗎?”

　　吳東林看著秦風談笑風生的樣子，這一刻，他不由覺得自己在報社裡受了這麽多年的冷落，當真是不冤枉。

　　就連一個輟了學的高中生都明白的道理，他居然到現在才想明白。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年頭只要和錢掛上鉤，還有什麽事是做不成的呢?

　　吳東林盯著秦風看了許久，低聲問道:“小秦，你為什麽要退學呢?讀下去，你絕對前途無量啊。”

　　秦風爽朗一笑，說:“如果你能把這篇新聞發出去，我就算不讀書，前途也會挺好的。”

　　吳東林搖搖頭扼腕，“你啊，可惜了好苗子啊……”

　　兩個人從巷子的西側出來，上了馬路，秦風沒有再打腫臉充胖子，要請吳東林吃完飯，直接就跟吳東林揮手道別。

　　吳東林其實更沒吃飯的意思，他心裡頭冒著一團火，恨不能現在就衝到電腦前，把今天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一切全都寫下來。

　　在秦風的目送下，吳東林直接在原地攔下一輛出租車，坐上就喊:“去東甌日報大廈！”